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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浩然 | 字数:2320
  正是西沙旱季少雨的季节,小岛子经受着夜间海风吹打,白天烈日照晒。

  午间,鲣鸟、海鸥和秧鸡都不肯出去捕食,栖在树上和蹲在礁石的荫凉里,有的打盹,有的低语。

  阿宝和海龙也藏在草棚里玩耍。

  他们把床当成大海,把阿爸的大枕头当海南岛,把他们的小枕头当西沙群岛,把大海贝当舰艇,来往调动,运载着他们理想中的祖国西沙盛产的那种最宝贵的财富。

  韦老爹从海滩上匆匆忙忙地跑回,神色紧张地对正烧饭的程亮说:“阿亮,有一条舢舨朝咱们这个岛子开来了,上边坐着三个日本鬼,两个汉奸。”

  程亮一听跳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韦老爹说:“我估计他们占了附近岛子,也要往金银岛上伸腿。”

  “拼掉他狗种们!”

  “不能。这会他人多,咱人少;况且不知道他们的根底,也不知后续有没有敌人,先别动手。”

  “那就隐藏起来。”

  “不行。他们能看到咱这草棚和用的东西,一个人找不到决不肯罢休,由他乱翻,很容易把咱们藏着的弹药找出去,我们全体都被他们抓到。这样,我一个人来对付他们一下试试。”

  “你带两个小鬼躲一躲,我来出面!”

  “如今,我年老,比你有经验;你年轻,以后比我有作为,一定由我来。我要随机应变,摸摸他们的底细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不能,不行!”

  “能,行,为了咱们的儿女后代!”

  “韦老爹……”

  “莫争了,听我的,这是咱们的规矩——纪律!”

  程亮要严格遵守革命纪律,不再争论,也不肯立刻就行动。当他决定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心里毫无顾忌,如今担子移到韦老爹的身上,倒有些犹豫不安了。

  韦老爹深情地看看从草棚里往外探头的阿宝和海龙,又督促程亮说:“保护杀敌的弹药,保卫我们的后代安全,是你今天要执行的任务,马上行动,听我指挥!”

  这时候,大海里滚滚浪涛,象擂鼓。

  这时候,岛子上树梢摇动,象扯旗。

  海滩那边,传来侵略者如狼似狗般地喊叫。

  程亮看韦老爹一眼,见韦老爹用坚定的目光鼓励他,就发狠地一咬牙,冲进草棚里,从顶上抽下柴刀,插在腰带的背后;一手扯住阿宝,一手扯住海龙,往外走。

  阿宝惊叫起来:“阿爸你要干什么?”

  海龙也很奇怪:“到哪去呀?”

  程亮压着声说:“莫叫,咱们这个岛上闯来坏人,日本鬼!”

  韦老爹摸摸阿宝的脸蛋,抚抚海龙的头,说:“要听话,快去,快去!”

  两个小鬼再不吭声了,跟着程亮往林子那边走。

  阿宝回头喊一声:“阿公!”

  海龙也回头喊一声:“快来哟!”

  韦老爹朝他们追了两步,从衣袋里掏出两颗亮晶晶的贝壳。

  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贝壳,白皮的底子,黄色和褐色的斑点,背上有三道鲜红鲜红的长线。

  这贝壳是老人家前几日从海水里捞来的,那上边还带着大海的微咸,也带着人体的温暖。

  韦老爹把两个贝壳分别塞到两个孩子的手里,轻轻地推着他们的后背,又笑一笑说:“乖乖,要听阿爸、阿叔的话,大步地向前走吧!”

  两个孩子跟程亮钻进树丛里,繁密的、肥大的叶子,把他们严严地遮盖起来。只有几点空隙,能使他们看到外面草棚前的一切,外面却无法看到他们。

  韦老爹仰头朝四周望望,回转身,坐到程亮刚才坐过的地方,悠然地点着了熄掉的火,又往灶里续着干树枝子。

  闪闪的火光,照红了他的脸孔,也照红了他的胸膛,还有他那两只带着厚茧的大手掌。

  狗狼似的喊叫声,渐渐地临近了:

  “搜,搜,一定有人,刚还冒烟!”

  “这儿有脚印,顺着脚印找!”

  接着,又是“咔、咔”的脚步响,这是天然宝岛发出的不平的声音。

  小阿宝最紧张,胸口“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圆瞪着两只大眼睛,透过枝叶,看到黄沙丘那边冲过来几个人。这是从她落生来到人世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阶级的敌人,民族的敌人。

  小阿宝也是第一次见到用手里的枪,用枪上乌黑的枪口,凶狠狠地逼着人——逼着老阿公韦老爹的胸膛。

  一个日本鬼用中国话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韦老爹看他们一眼,往灶里加一根柴,不慌不忙地回答:“抓鱼的呗!”

  “什么,到这里抓鱼的?”

  “这西沙,海是我们中国人的海,岛是我们中国人的岛,我们不到这儿来到哪儿去呢?”

  “几个人的有?”

  “今日只有我一个。”

  “别人的没有?”

  “我们的人多得很,老的后边有壮的,壮的后边还有小的,全都下海抓鱼去了,要过一个时候才回来。”

  几个坏人围着草棚转一圈。

  那个会讲中国话的日本鬼用皮靴踢着水桶问:“这里的什么?”

  韦老爹又看那个日本鬼一眼,把水桶往跟前拉一下,回答:“水!”

  “哪里的?”

  “我们中国的!”

  “岛上井水的有?”

  “什么?”

  “这岛上有井的没有?”

  “井呀?没有!”

  日本鬼掏出纸烟,嘻皮笑脸地举给韦老爹,见韦老爹不理睬,他自己抽起来,说:“你的报告实话,找到井水,皇军大大的有赏。”

  韦老爹慢慢地往灶里添着柴草,象是想了想,提高声音说:“噢,闹半天你们今日跑到这里来,是专门找水井的呀!这可是一件大事。大海茫茫,无边无沿,如果没有淡水吃,你们想在西沙站住脚,就办不到了,什么也运不走啦!……难怪你们这么着急呀!”

  “老汉,井水的有?”

  “没有。这西沙,一滴一点淡水都是宝贵的;不要说你们外国人,就是本国那些财主们,也是尝不到的——西沙不肯给呀!”

  “你们吃的水哪里来?”

  “从**上运来的。”

  “说谎!”

  “就是这句话,没有别的回答呀!”

  几个坏人一齐用枪口对着韦老爹喊叫:

  “走,带我们看看井去!”

  “快,听见没有!不走枪毙!”

  韦老爹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树枝,从从容容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粒和草屑,朝藏着阿宝他们的树丛这边看一眼,又高声说:“我说没井,就是没井,白费事,找不到,你们快死了这份心吧!”

  他说完这句话,使劲儿迈一步,在地下沙土上踩了一个深深的脚窝,随后用一只脚蹚着土埋上,又踏踏平。

  树丛里挨着阿爸伏卧着的小阿宝,忽然感到阿爸身上震动了一下。她抬眼一看,阿爸正冲着走去的韦老爹的背影,连连点头。

  韦老爹带领着敌人,慢慢地朝甘泉水井相反的礁滩上走去。

  鼓一样的涛声,擂得更响了。

  旗一般的树梢,摇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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