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陈子义和葛锋同两个爬壁的人由后面爬上峭壁的顶端时，雾气还很浓，浑然一体的云雾把峭壁淹没，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云彩在脚下飘流，仿佛踏着云雾可以走到另个山上去。老工程师上得山来，稍微歇息一下就动手检查安全带和绳索，虽然在家时已检查过了，但临爬上峭壁前他还要进一步检查。葛锋站在峭壁的边上，望着峭壁思索着，怕有什么想不周到的地方。

　　两个爬峭壁的人，都离峭壁不远。佟飞燕穿着紧身作业服，辫子盘在头顶，戴着柳条帽，挎着安全带，背着挂包，腰间的皮带上别着铁锤，象一个英武的战士站在岩石上。她看老工程师细心的检查，对老头这样关怀自己深受感动。孙大立全副武装，背着沉重的干粮袋、水壶和爬壁及勘察用具，重量有二十多斤。他一只脚蹬在岩石上，一只手掐着腰，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准备过足了烟瘾，爬上峭壁后就不再吸了。

　　陈子义检查完，转脸瞅瞅两个人，叮咛说：“你们上去要多加小心！”

　　佟飞燕满怀信心地说：“请你放心，保险不会出任何岔子！”她的声音很高，故意让葛锋听见。

　　葛锋转过身来，瞧了两个人一眼，看两个人都已准备停当，方案想得很周密，觉得不必再叮咛了。他看了一下手表，手打凉棚望望天空，说：

　　“天不早啦，要是等雾气消散净，得到傍午，现在可以开始啦！”

　　孙大立应了一声，把绳索拴好，向佟飞燕点一下头。佟飞燕整了一下安全带，来到峭壁边，向陈子义和葛锋说了声“再见”，将身子一顺就爬下去。

　　佟飞燕手扯着溜绳，脚蹬着岩壁，向下爬去。她爬不远往下一望，呀！雾气滚处，露出险恶的峭壁，岩石呲牙咧嘴，巨石吊悬，底下是黑沉沉的千丈深涧。她有些目眩头晕，觉得眼前的大岩石来回晃动，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她的腿有些颤抖。

　　孙大立看在眼里，用镇定的声调喊：“不要往下看，要沉着！”

　　佟飞燕马上把头抬起来，这一瞧，她有些胆怯，然而揭开铁架山的谜的希望，领导上的信任，同志们的期望，都是鼓舞力量，这力量使她战胜了怯弱，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爬。她的任务很不轻松，不仅要爬峭壁，还要边爬边勘察。她爬到一级石崖上站下来，仰头往上望望，已望不到顶上的人，她抖动几下绳索，报告这一段已经完成，可以倒第二段了。

　　轮到了孙大立，他就没有溜绳牵着，要凭他的爬壁本领在岩壁上爬行。他早已选好了自己的爬壁道路，扔下去绳索，就爬上了千丈峭壁。他脚蹬着岩壁，手攀着岩缝子，全身贴在岩壁上，就象壁虎爬墙一样，沉着地，稳重地，一步一步往下爬。

　　孙大立在离佟飞燕十几米的地方站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问：

　　“小佟，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佟飞燕冲孙大立笑笑，抖一下绳索说：“继续勘察！”

　　“好，继续勘察！”孙大立复诵一句，过来帮佟飞燕倒第二段。

　　峭壁，以险峻的凶姿向爬壁的人挑战，两人毫不示弱，但又是谨慎地爬下去，勘察下去。

　　佟飞燕经过两段的锻炼，又看孙大立爬的那么稳重，胆子壮了。她身子悬在岩壁上，靠着安全绳的牵引，双脚蹬着石壁，用扩大镜观察着岩石，又用嘴叼起扩大镜，从腰里抽出铁锤敲下标本，然后又左手拿本，右手执笔，画着草图，记录着岩层情况，姿态是那样干练矫健，从远处望真象一只落在峭壁上的雄鹰。

　　峭壁从底下望，象是齐刷刷的一削千丈，爬上来看，岩石呲牙咧嘴，交错横生，险崖倒竖，巨石吊悬，有的岩石缝子大得能容纳十来个人。许多地方用不着倒绳索，但有时遇见数十丈齐刷刷的光滑面，绳索都垂不到底，佟飞燕也不得不象孙大立一样地爬一段。

　　两个人正往下爬着，孙大立见前边的岩石长着青苔，岩面成灰，有风化迹象。他拦住了佟飞燕，在岩缝子里找块大石头，搬起来用力向那里砸去。只听轰隆一声响，冒起尘烟，风化岩石塌方了，大石头跳跃着飞滚，碎石哗啦啦顺石壁滚动，景象令人心惊。

　　孙大立用取石问路的方法，侦察了一阵，风化面很大，绕也绕不过去。他选择了一条路，自己拴上安全绳前去探路。他正爬着，突然脚下踏上一块风化岩石，忽隆一声滚落下去。他脚底落空，使他象打秋千似的悬在半空荡了两下，他双手控制住安全绳，试验着，顺侧面滑落下去。

　　孙大立站稳脚跟后，往旁边闪开，挥手向佟飞燕喊：“顺我的道下来！胆要壮，脚要轻些！”

　　佟飞燕应了一声，整了一下背的东西，顺老孙的道爬下去。她站稳后，端起水壶喝了一口水，抹一把嘴巴说：“往下勘察！”

　　“好！你要沉着，要稳当些！”孙大立往佟飞燕身边靠拢了些。他帮她往下倒，也负责探路，想尽办法多帮助她。

　　爬下去，勘察下去。发现矿层了，顺着矿体勘探，矿体延续到侧边的绝壁上。佟飞燕想追踪着矿体把它勘察清，往上望望，峭壁的坡度呈垂直形，齐刷刷，光秃秃的没个落脚的地方，她感到很为难，放过这段矿体是可惜的。

　　孙大立看出佟飞燕的心思，说：“我来试试看！”他放下背着的东西，往双手唾了两口唾沬，搓了搓，双手攀着岩缝，脚尖蹬着岩面，一点点地往上攀登，胳膊累得发酸，腿有些发软，眼见要坠落下来。他坚持着，努力坚持着，一口气爬了上去，爬到岩顶，觉得眼前火花乱跳，疲乏地坐下来。

　　佟飞燕看着，情不自禁地喊：“你这个老山羊，真有两下子！”

　　孙大立站起来，擦擦脸上的汗，一边往下顺绳索一边喊：“你扯住绳索，我拉你上来！”

　　佟飞燕扯住绳索，脚蹬着岩面攀登上去。她整理一下身上的装束，开始进行勘察。她量量矿层的厚度，高兴地嚷：“你瞧，这段矿层有多么厚呀！”

　　孙大立看看矿石，高兴地说：“这太好啦！小佟，你大胆勘察吧，我尽量设法帮助你！”

　　佟飞燕继续勘察下去，爬下去。她正在敲打岩石，忽然一只岩鹰猛地向她扑来。她吃了一惊，忙举起手锤迎去，说的迟，来的快，岩鹰扑到她的头上，两爪差一点没把她的柳条帽抓掉，脸也被鹰的翅膀打破，没等铁锤打在鹰的身上，岩鹰飞了起来，旋了一圈又准备扑来。

　　孙大立大喊了—声，连忙靠拢过来，举着铁锤准备迎击，岩鹰被老孙的洪钟般的喊声吓坏了，在他们头上飞过来旋过去，不敢再扑下来。老孙心里明白，附近一定有鹰巢，不然它不会这样凶猛。他往四处看看，发现在不远的石缝里有个鹰巢，两只毛茸茸的小鹰探着头望着空中的老鹰。他说：

　　“小佟，快躲开这地方！那儿有个鹰巢，有小鹰，老鹰急啦！”

　　佟飞燕看看鹰巢，赶紧随孙大立离开那里。她随老孙爬到一边，停下来看看，手被岩鹰抓破了好几处，鲜血直流，脸上有两三处擦伤，摘下柳条帽看看，帽子也被抓坏了几根柳条，差一点没抓破头皮。她庆幸地吁了一口冷气，说：

　　“好家伙，真厉害，好险哪！”

　　“是呀！”孙大立也吁了一口气说，“这个突然袭击真使人吃惊，你若不是戴着柳条帽，这几爪就够你受的。”

　　岩鹰飞进巢里，稍时又飞了出来，象是在守卫似的，在窝巢的上空盘旋。

　　孙大立查看一下佟飞燕的伤痕，由挂包里拿出带来的红汞水和药布，给佟飞燕搽伤、包扎。他告诉佟飞燕说，岩鹰最护崽子，如果有什么动物企图伤害幼鹰，它拼死命也要保护，你若是再靠近些，它就要跟你拼命，非抓坏你不可。

　　听老孙这么说，佟飞燕暗暗庆幸。她仰头望望，岩鹰继续在头顶上盘旋，向它挥挥手锤，它仍然不肯离开。

　　孙大立给佟飞燕裹好伤，向她说：“加小心，注意着前边的情况！”

　　“好。”佟飞燕打开水壶，仰脖喝了一口，向孙大立说，“继续勘察！”

　　两个人继续爬下去，勘察下去。

　　…………

　　时间过得意外的快，不知不觉的太阳就落下西山。苍茫的暮色降临了。两个人站下来，仰头往上望望，险巍巍地望不到顶，往下望望，黑沉沉地望不到底，正处于峭壁的半腰，现在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只好在峭壁上面露宿了。他们寻视了一阵，发现下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大石缝子，可以容纳下两人，便决定在那儿宿下。

　　孙大立和佟飞燕爬到那儿，见石缝子很大，在石缝子前突出的石台上有一堆白骨，白骨堆里有两只又粗又大的羊角，一只断了半截，一只完好无缺。佟飞燕知道这是一只岩羊滚落到这里被卡住，留下这一堆骨头，看着心里很不痛快，抬脚就往下踢。

　　孙大立赶忙拦住她说：“别踢，把那只好的羊角给我留下。”

　　佟飞燕奇怪地问：“那么脏的东西，你留它干什么？”

　　孙大立把羊角拣起来，微笑地说：“你别看它脏，等我弄好了你就喜欢啦！”

　　佟飞燕不解地皱了皱眉头，让孙大立把大羊角拿走，把其余的羊骨头都踢下石崖。她靠石壁坐下来，这一坐，觉得浑身又酸又痛，又饥又渴。她打开干粮袋，干粮可不少，拿起水壶摇晃了两下，她有些吃惊，白天虽然没舍得喝，一次只是喝一口润润嗓子，但水已经没有了。

　　孙大立取下自己的水壶，交给佟飞燕说：“我这里还有点，你喝吧！”

　　佟飞燕接过来摇晃几下，壶里还有半壶水，打开喝了一口，忽然想起老孙没舍得喝，又还给了他。

　　孙大立推了一下说：“你喝吧！我锻炼出来了，几天不喝水也过得下去。”他说着大口吃起干粮。

　　佟飞燕看孙大立不喝，自己也不喝，把水壶放下，拿起干粮吃。她正吃着，听见鸽子咕咕叫，还有些鸽子在石缝子前飞来飞去。这引起她的注意，抬头往石缝子里看看，发现有好几处鸽子窝，忙站起来去看，几只鸽子惊飞了，窝窝都有鸽蛋。她高兴地嚷：“老孙，这儿有鸽蛋！”孙大立闻声站起来，同佟飞燕一起去找鸽蛋。两个人找了一阵，拣了四十多个鸽蛋，他们用鸽蛋解了渴。

　　苍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了星星，光亮非常弱，连山的轮廓都看不清，佟飞燕往宿营地望望，看不清**，只见那里闪着数点微弱的光亮。那个并不舒适的**，她可很向往，爬一天的峭壁累得筋疲力尽，若是能够躺在**里歇息一下多么好啊！她望着，禁不住想起了白冬梅，那次去铁架山时，白冬梅就说她一个人睡**里很害怕，睡也睡不着，总是盼望自己回来。她想：白冬梅又该盼自己了，也许会在山下望着自己。她觉得应该跟家里联系一下，由挂包里拿出手电筒，打开冲着下边摇晃几下。她看没有任何反映，她明白这么弱的光亮下边是看不见的。

　　佟飞燕懈了劲，把手电筒装进挂包里，默默地坐着。忽然，东山顶上蒙蒙发亮，渐渐向外扩展，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在山顶露头，在高高的峭壁上看，显得分外美丽。她愉快地想：在这上边也有好处，可以先看到初升的月亮。

　　孙大立望望月亮，从腰里拿出刀子，借着月光削羊角。

　　圆圆的月亮升高了，洁白的光辉洒下来，把山野照亮了，山野里的景物都显现出来。然而夜雾飘飘，暮色苍茫，青虚虚的山峰，苍苍的森林，象是披着一层薄纱，显得缥缠而绮丽。

　　佟飞燕打开散乱的辫子，一边勤奋地编着，一边探着身子望着月光。她并不是单纯欣赏月亮的美丽，内心有一种豪迈的感情。这儿是祖国的东北方，自己首先在这高接天际的铁架山上留下足迹，首先发现这山里的矿藏，首先爬上这千丈壁，同大家一起要敲醒这千年沉睡的铁架山。她想：铁架山的谜很快就要被揭开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开采，那时山下就会修起房屋架起机器，荒凉的深山就要变得很热闹。那时候若是坐在办公楼里回忆起今天赏月的事，该多么有趣。不过，她知道自己难得这个机会，没等条件变好就得离开，向更荒凉的深山进军。对这一点她一点也不抱怨，她希望踏遍祖国所有的深山，把宝藏都开发出来。

　　佟飞燕正幻想着，忽听“呜”的一声响，吓了她一跳。她转脸一看，原来是孙大立吹羊角发出的声音。她稀罕地瞧着，这只大羊角经过老孙的加工，变得干净可爱了。

　　孙大立又削了削，放在嘴上试吹了几下，这回声音更宽厚了。他吹了一个欢乐的小曲，看佟飞燕那么出奇，哈哈笑着说：

　　“我说等我弄好了你就喜欢啦，这不假吧！”

　　佟飞燕拿过羊角号，研究了一番，吹了吹，果然声音很洪亮，称赞地说：“你这一套本领真令人佩服，太好啦！”

　　孙大立说：“我这是跟鄂伦春人学的。我在大兴安岭当猎人的时候，经常跟鄂伦春人打交道。这种号是鄂伦春人在森林里的联络工具，人人都知道号音，一听见吹什么号，就知道是什么事。遇到敌人时，号声一响，不管是在什么时间，不管是男是女，不管做什么紧要的事，不管认不认识，不管平常有什么隔阂，闻听号声立即奔向出事的地点，参加到自己的队伍中来。”

　　“有意思！”佟飞燕很喜欢听这些新鲜事，对这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孙很喜欢。她又吹了几下，掏出手绢拴在号上，还给孙大立说：“你吹响亮点，让家里的人听听！”

　　孙大立拿起羊角号，站起来，抹了一把嘴巴，冲着宿营地吹起来。那欢乐而洪亮的号音，传到宿营地，传到远方。

　　……清晨，孙大立醒来一看，天已大亮，东山顶射出太阳刚要升起的红光。他瞅瞅佟飞燕，小佟蜷曲着身子，头枕着挂包，双手捧着头，睡得很香。他知道这姑娘昨天累乏了，夜里也不得睡，不肯叫醒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孙大立打开挂包，拿出干粮，把还有点水的水壶放在干粮边，摆上昨晚喝剩下的几个鸽蛋。他把早餐都摆好后，佟飞燕仍然没醒，于是，他到边上去活动活动胳膊腿，眺望着群山，悄悄地等待佟飞燕睡醒。

　　太阳升起了，峭壁上首先照上阳光。这时，佟飞燕醒了。她睁眼一看，闪地跳了起来，爽朗地笑着说：“喏，太阳都出来了！”她活动了一下，开始早餐。

　　饭后，佟飞燕盘起辫子，戴上柳条帽，挎上安全带，向孙大立点一下头说：“走，继续往下勘察！”

　　“继续往下勘察！”孙大立复诵了一句，领头向下爬去。

　　两个人往下爬着、勘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