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作者:浩然 |
字数:1989
独眼蟹回到他的茅寮里。
劫持事件在西沙渔民中激起这样大的愤慨,又化成这样高的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是他意料之中,又好似意料之外;他的心里边翻复着各种滋味。
进了他的家,他又变得高兴了。
几年来,他忍气吞声,装腔作势,暗暗地焦急地等着变天。可惜,天虽然在急速变化,却一个劲地朝着穷渔民更有利的方面变,朝着他独眼蟹这种人更有害的方面变——西沙的社员们越来越开心,他是越来越难受的。在他渐渐感到梦想如烟消云散般地渺茫起来的时候,天助一臂,把他推到西贡特务的面前……
他关了木门,呲牙咧嘴地对女人说:“笑吧,这回咱们可熬到出头之日了。”
女人说:“人家象火上加了油,越干越欢,咱们等着倒霉吧,不用想出头日月!”
独眼蟹解开破裤子,从里边掏一大把人民币,“趴”地往竹床上一摔:“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女人一惊:“哪来的?”
独眼蟹低声回答:“西贡人给的。”
“全都领了赏?”
“我独一个。”
“你?”
“这一回,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灶死灰又冒火星——找到了亲人!”
“那不是敌人吗?”
“你呀,见识短。凡是程亮他们那种人的敌人,就是我们这种人的亲人。”
“外国人怎么成了亲人?”
“什么里国外国。南越西贡的头目,跟蒋介石是一奶同胞兄弟,跟咱们亲。他们这会儿正看着西沙眼馋,要夺到手里,我想来个借刀杀人,拼出一条活路:先投奔他们,再让他们把我送到**去……”
女人明白了,浑身却直打颤,说:“你要小心些,程亮可不好惹呀!”
独眼蟹听到这句警告,立刻想到刚才在码头上,程亮向他投过的锐利目光。
他说:“你这个想法要紧,快收了钱,我得走到他前边堵住漏……”
“嘭嘭嘭”,有人用力地敲打他的门板。
独眼蟹等女人收了钱,又让自己稳稳神,这才应声去开门:“哪位呀?”
外边传来郑安的男仔郑太平的声音:“快些,快些,程亮书记让你去办公室一下。”
独眼蟹急忙拉开门,上下打量这个显然有几分高兴神色的年轻人,就问:“为啥让你来叫我呢?”
郑太平回答:“书记刚跟我和阿爸谈了话。”
“都谈了什么呢?”
“让我学开机器船,在西沙扎下根……”
“你是个念过高小的学生,在西沙扎下根?你阿爸能赞成吗?”
“我阿爸怕留在这里有危险,想打发我进城当工人;经程亮书记一说服,他也同意了。”
“唔……”
独眼蟹背着双手垂着头,慢慢地往工委办公处走。
他把郑太平透露的消息跟程亮上午在码头公布的开发建设西沙的宏伟计划联结在一起,不由得打个寒战。他明白了程亮的用心。程亮的用心,跟他独眼蟹要开始的新追求是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
他暗暗地咬牙切齿:“哼,你想让穷渔民的仔们在西沙扎根?你想死保住这个宝地?”
他痛苦万端地摇摇头:“唉,西沙有程亮,我的船就难开,我的打算就难成功呀!”
他走进办公室。
一阵胜利者的欢笑震耳骨。
一股热气腾腾的气氛扑打脸孔。
程亮坐在靠窗的地方,好几个干部围着他。里边还有大队的何望来和刚转回的黎阿伯。
独眼蟹左右看看没他的位子,就坐在门槛上了。
程亮停住对众人的谈话,转脸冲着独眼蟹,目光锐利、口气平和地说:“让你来汇报一下被劫持后的情况。”
独眼蟹赶紧开口:“我们当时正在洋面上作业,西贡的大军舰——好大的家伙呀!大军舰朝我们扑过来,让我们跟他们走。黎阿伯抄起鱼叉要拼,他们跳过船来,把黎阿伯和我们一个一个拴绑得牢牢的,又把我们的眼睛蒙个死死的……”
程亮打断他的话:“请你讲讲,他们对你进行非法的个别审讯时候的详情……”
独眼蟹心头一悸,立刻又镇静下来,故意皱眉、咧嘴,用一种哭腔说:“乌龟王八蛋们**我,用皮鞭抽打我,问我西沙各岛子上有多少军队,有啥工事;问我中国政府有啥打算……”
“你如何回答的呢?”
“我说,唉,我一个抓鱼的,哪知道这些?”
“又讲了什么?”
“我死不开口。我再落后,还是爱国的,我决不能给中国人丢脸面!”
“要跟你说明白,我们对你回答的这些话,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这我就没办法洗清白啦!”
“完全有办法搞清楚,那就是用你从今以后的行动来证明!”
独眼蟹浑身发凉,下意识地瞥了程亮一眼。
他看到一张赤红的脸,一双明亮的目光,紧闭着的坚强的嘴唇……
他又看程亮一眼,忽然,他发现这位掌握着西沙大权的**的领导干部,两鬓已经花白,额头的皱纹也加深了许多——他那冰冷的心,象死灰的余烬一样,一闪又一亮:啊,啊,程亮老了,他操心又费力,比我老得快,我能熬过他,我有出头之日……
独眼蟹准备在这里泡下去。
程亮心里早有数:独眼蟹这种人,如果在敌人面前搞了出卖勾当的话,是决不会轻易吐露的,警告一番,以后多留心观察,目的就达到了。于是,他果断地一摆手说:“你回去休息吧。再想想,有什么说的,找治保委员,找大队长,到工委找我都行。”
独眼蟹说:“天地良心,天地良心,该说的,我全吐净了……”
程亮一摆手,说:“算了吧,我们不求你,也不强迫你。党的政策你懂得,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你也清楚,走什么道路你自己选定吧!”
独眼蟹脚步紊乱地走出办公室,脸上的皮肉纵了纵,肚子里生发出一条新的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