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李云德 | 字数:4394
  天黑了。环抱草滩的山峰,黑巍巍的,高接天际地罩临在草滩上面,象是把草滩与外界完全隔绝了。草滩上很寂静,只有鹌鹑偶然啼叫。天气很清爽,空气中充满浓浓的花草的芳香。

  篝火燃的很旺,三个人吃饱了后围坐在火堆边歇息。刘老槐和佟飞燕用刀削尖了树枝,叉着退了毛的野鸡放在火上烤,准备明天早上吃。黑毛蜷曲着身子,卧在主人的脚下养神,每听一声动静,就竖起耳朵听听。

  葛锋由溪边洗了头回来,浑身都感到清爽。他的头发还是湿的,脸上闪耀着兴奋的光彩,披着外衣坐在一块大岩石上,一束接一束地往火里添着枝柴,一边哼着军歌。他很满意今天的旅行,一切是这样的顺利,听老头说铁架山离此不远了,明天很早就能走到,铁架山究竟如何,那时便见分晓了。他哼着歌,发现佟飞燕的那双深沉的亮眼睛,那开朗的脸上布满霞光。他想:小佟昨夜没有睡好觉,今天又劳累了一天,晚上坐在这篝火旁露宿,没有抱怨,还是那样生气勃勃的,真令人称赞。年青人都珍惜自己的青春,她把青春献给地质勘探事业,在深山老林里度过青春,若是没有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理想所鼓舞,若不是心胸开阔,是不能做到的。

  佟飞燕把烤好的野鸡放在岩石上,掏出手绢擦擦手,愉快地笑了。刘老槐把烤好的野鸡放在小佟的一起,满意地抹一把胡子说:

  “明天早晨有吃的啦!”

  葛锋说:“吃的有了就什么不怕了。我在军队里进入山区,常常象这样在山野里露宿,不过,那时候常常饿肚子。”

  “你跟我在一起就不用愁饿肚子,要好的吃没有,吃野味是现成的。”刘老槐微笑着,说,“在这一带,任何飞禽走兽,住在什么地方,爱在哪里走动,我都知道。”

  葛锋和佟飞燕感兴趣地听着,他们相信跟老猎人一起在深山里活动,不仅饿不着,一切都可以放心。

  刘老槐在篝火边坐下来,拿出乌木杆的短烟袋,装上了一锅烟点着,“叭嗒,叭嗒”地吸了几口,说:“冬天里是打猎的好季节,小雪一过,各种野兽的皮毛都是好的,这时候打的皮毛价钱贵、又抓主,打猎也好打。一场大雪过后,我就带着黑毛,架着花膀鹰入山。我发现一道踪迹就知道它在什么时候走过的,它往哪儿去,能从哪条道回来。有时候我就伏在半路上打它。那时候很有趣,我在小树后卧着,让黑毛也藏起来,端着枪望着。眼瞅着一只狍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黑毛看见狍子就呆不住了,直向你摆尾巴。不忙,让它更走近些,看到了火候的时候,就猛喊一声,那东西才叫怪呢,听见喊声必然要站下,发楞地顺声音找你,趁这个时机照它的头嗵的一枪,它就会一个跟头栽倒,然后又蹦跳起来,黑毛在这个时候已扑上去。黄羊也是这样,不过黄羊都是群头行动,打它得先打领头的公羊,把这头公羊打倒,别的羊就会惊得团团转,你就可以一次打很多只。若是鹿你可不要喊,这个东西很恋群,若用鹿皮做幌子骗它。那些东西也精怪的很,它也会看你的脚印,任何野种的鼻子都很有用,一下就能嗅出你的气味,它会跟你兜圈子,用种种诡计迷惑你,可它总逃不出我的眼睛。遇到这情形,我就说:‘鬼东西,来吧,咱们动动心眼看,看谁能骗过谁。’我就想出种种办法整它,每一次都是我把它抓住。当然啦,有时候绕了两三天,还得黑毛和花膀鹰帮我的忙。”老头说着高兴地笑了。

  刘老槐看两个人很爱听,往火里添了一些木柴,继续说:“你们都知道,关东山有三宝,人参、貂皮、靰鞡草,貂皮是个好东西,可是貂这个东西很难打。黑貂住在高山的石缝里,跑起来快得很,能从这个树梢跳到那个树梢。你打它得知道它的习性,找到它的老家,最好是打它的眼睛,这样既不伤皮子,也不会让它跑掉,你若是打它的身上,它会跑二三十里地外才死掉。我有一次差不点被一只伤貂要了命。”

  佟飞燕奇怪地问:“貂是个很小的动物,它怎么会伤人呢?”

  “那是这么一回事。”刘老槐说,“那时候我爸爸还活着,他领我到老龙潭一带去打貂。我爸爸发现有貂的踪迹,让我狩候。我在石头后蹲了不久,果然有一只黑貂来了,这东西小心得很,走几步停一停,好象是发现了我。我沉不住气了,没等到火候就开了枪,打的也很准,黑貂栽了一个跟头,猎狗冲上前,眼见要咬住它的脖子,不料,它跳起来飞也似的跑了,我提枪催着猎狗就追。好家伙,它伤的那么重,跑的还那么快,象箭一般,转眼工夫就没影了。不过,它跑的道上留下点点血迹,猎狗顺着血迹往前追。它到底伤的很重,等到把我拉远了就蹲下来,我催猎狗追上前它又跳起飞跑,虽然伤的那么重,还能从这树梢跳到那个树梢。我一直追到老林深处,看见它钻进藤葛丛里。猎狗追上前,原来这是个老熊窝,跳出两只大熊扑向猎狗。猎狗吓得狂叫一声往我身边一贴。坏了,老熊向我扑来,我忙开了一枪打中一只。熊受了伤更凶了,猛地向我扑来,好家伙,重新装弹药已经来不及了,说的迟来的快,熊已扑到我的面前,我举枪猛地向熊头砸去,只听咔喳一声,枪断了。吓得我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忙往大树后一闪,大熊扑了一个空。我就围着大树干,转了老半天,直到我爸爸赶来,打死了一只大熊,另一只才逃了。事后,爸爸把我好顿骂。”老头说着哈哈大笑,笑毕说:“我怎么说了这么些,你们光听我的啦!”

  葛锋和佟飞燕相视笑笑。沉静了下来。

  佟飞燕打辫子重新编,静默不语地想心事。葛锋一个劲地往火里添枝柴。

  佟飞燕编完辫子,看葛锋还是默默不语,有意挑起谈话,向他请求说:“你给我讲讲你和我父亲有关的事吧!我听说你在十三岁参军时就跟我父亲在一起,是吗?”

  葛锋往火堆里添了些枝柴,想了一下说:“是这样,说起来也很偶然。我刚记事时,我父亲在山上伐木就被大树压死了,到我十三岁那年母亲也死了,我就成了流浪儿。那年冬天一个晚上,天下起大雪,我流落在松岭村,家家户户早早都紧闭上门户,哪儿也找不着宿,没法我就钻进一堆乱草垛里。夜里,寒风吹得很紧,雪越下越大,冻得我抖抖乱战,睡也睡不着。忽然听见狗咬吵吵,继而听见沙沙的脚步声,我悄悄探出头来一看,啊,从村头进来一队兵,人人都反穿着大衣,齐刷刷的跟雪一样白。我知道这是解放军,这真使我高兴,没等解放军来到我的跟前,就等不得地嚷:‘同志,我要当解放军!’在头前的几个解放军立刻站下来,有位高个子打着手电往草堆里照,我赶紧由草堆里爬出来,一边拍打浑身的乱草,一边说:‘我要参军,求你们带着我吧!’那人用手电把我打量一遍,摇了摇头,由背包里拿出一件秋衣给我,还给了我两个大饼子,扯了扯我的耳朵说:‘小家伙,再等几年吧,现在你太小啊!’说完向队伍挥了一下手,军队开走了。”……

  佟飞燕听着心里很同情他,禁不住地插言问:“那你怎么办呢?”

  “那时我也没有办法,嚎啕大哭起来,引得村里的狗对我汪汪叫。我哭了一阵,眼见军队开出了村头,不舍地跟出了村。我来到村头就下决心要跟他们去,擦了擦眼泪,穿上了秋衣,瞧了瞧饼子,啃了两口揣进怀里,随后尾追下去。军队沿着山沟前进,我就在后边跟着,不时奔跑一阵,追上前又不敢走上前,就这样跟着走了一夜。天明军队在一片松林里停下来时,我又累又饿,再也等不得了,硬着头皮跑上前,什么话也没说,扑到那位高个子的身上就哭起来。”

  佟飞燕想象到一个小孩在黑夜里尾追队伍的情景,心里又同情又感动,见葛锋停下来,问:“后来怎么样了?”

  “我被留下来,那人就是你的父亲,指导员佟海川。我一直跟了他十来年,可以说我是在他的跟前长大的。”

  风平夜静,谈话一停下来,周围就显得寂静。星星还没出全,山野里非常黑,因此显得篝火又红又亮,透过夜雾照得很远。惊动了睡在附近草丛里的鸟儿,飞来围着篝火鸣叫,一只翠蓝色的尖嘴翠奔着光亮飞来,刚扑向火苗,吱喳叫了两声,全身的毛就被烧光掉进火堆里。

  葛锋并没有被尖嘴翠惊动,望着篝火回忆起跟老首长在一起的战斗生活。开头四五年,自己给佟海川当通讯员,那时候老首长对自己非常关怀,在生活上、工作上、学习上处处帮助自己,又体贴又严厉,使自己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多年来在艰苦的战斗生活中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佟飞燕静静地坐在火堆边,瞧着葛锋那被篝火映红的脸膛,脑子里还在想象他雪夜尾追部队的情景,那一幕情景深深打动了她的心。她想,怪不得葛锋那么小父亲就收留他,这个小孩不仅着人可怜,那种坚强的性格多么着人喜欢哪!

  刘老槐听葛锋讲完这一段故事,觉得更加亲切,原来葛书记是这么个苦孩子出身,怪不得没有架子,对待自己这样的毛老头子那么亲切。他想要知道些后来的事,想问问,但他瞅瞅葛锋和佟飞燕,明白自己在这种场合下,最好是不搭言。

  火光时强时弱,映得周围的树木摇摆着、跳动着。受骗的鸟儿都飞走了,远处传来山羊的“咩咩”叫声。就象是谁也不希望破坏这宁静的气氛似的,谁也不吱声。

  静默了一阵,佟飞燕突然放开嗓子唱起来:

  啊,夜深了,

  鸟儿在林中静悄悄,

  石崖下火光闪耀,

  勘探员露宿在山腰,

  火啊,火啊,你旺点着。

  这儿没有**,

  这儿没有暖被,

  依靠你恢复一天的疲劳。

  佟飞燕的嗓音嘹亮而感情充沛,连葛锋也感到惊奇。他过去不知道她有这一手,不仅嗓音好,唱得也有修养,平常的歌,她唱出来就这么动人。他静悄悄地听着,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来打断了她的歌。

  刘老槐也很感兴趣,捋着胡子出神地听着。黑毛听见动静,也睁开了眼睛。

  篝火唿唿地燃着,光环照耀在佟飞燕的脸上,红光闪耀,使她那美丽的脸色鲜艳多彩。她双手扯着搭在肩上的纱巾,昂着头,乌亮的眼睛注视着远方,起劲地唱着:

  啊,夜深了!

  冷风飕飕,林海在呼号。

  篝火营营,夜雾飘飘,

  月牙儿从云后探头观瞧。

  风啊,风啊,你轻点吹,

  别吹熄了篝火,

  别大声喧闹,

  疲乏的勘探员睡着了。

  葛锋发觉佟飞燕的歌声感情深厚,充满着炽情,从她那容光焕发的脸上,从她那双热情的眼睛里,从她的歌声里听到了她的心声。他听着,感到每句都触动了他的心。他不断地往火堆上添枝柴,火着的更旺,火焰不断升高,随着火光跳动,周围的树丛、蒿草,都随着跳动摇摆,一切似乎都活了起来。

  啊,夜深了!

  夜莺在枝头啼叫,

  勘探员睡梦中在笑,

  宝藏的秘密被揭开了。

  莺啊,莺啊,你展翅飞,

  …………

  星星已经出全了,东山顶升起银钩似的月牙,照得山野里亮了些。草滩里的雾气很浓,还看不到多远,但是周围的一切充满魅力,而且更加柔和,跟在梦境里一般,景色显得隐秘而神奇。

  佟飞燕继续唱着,唱完山歌又唱起电影插曲,越唱越起劲。歌声唤醒了草滩,震荡着周围的山谷发出跟她共鸣的回音,嘹亮的歌声把什么声音都淹没了,再听不到山羊“咩咩”叫,鸟儿都静息了,连瀑布的流水声都被歌声盖住了。

  葛锋听着佟飞燕的歌,他深深了解到姑娘已经向他表明了一切,急切地等待他回答她,他心里有些发慌。这热情的姑娘暴风骤雨式地表白情意,简直使人没有思索的余地,他感到有些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脸红了起来,心“怦怦”跳个不停。但这只是一瞬间,马上,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避开小佟的热烈眼光,低下了头。

  佟飞燕看葛锋低下头,顿时停住歌,感到受了很大的委屈。她呆坐了一阵,猛地跳起来,挥着手中的纱巾跑开,点点泪珠流下脸腮。

  葛锋望着跑着的佟飞燕,明白是自己伤害了姑娘的心。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直往火堆上添火,篝火燃得更旺,红红的火苗蹿起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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