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三 宋元戏曲考(下)
作者:王国维 |
字数:36975
第九章元剧之时地
元杂剧之体创自何人,不见于记载。钟嗣成《录鬼簿》所著录,以关汉卿为首。宁献王《太和正音谱》以马致远为首。然《正音谱》之评曲也,于关汉卿则云:“观其词语,乃可上可下之才;盖所以取者,初为杂剧之始,故卓以前列。”盖《正音谱》之次第,以词之甲乙论,而非以时代之先后。其以汉卿为杂剧之始,固与《录鬼簿》同也。汉卿时代,颇多异说。杨铁崖《元宫词》云:“开国遗音乐府传,白翎飞上十三弦,大金优谏关卿在,《伊尹扶汤》进剧编。”此关卿当指汉卿而言。虽《录鬼簿》所录汉卿杂剧六十本中,无《伊尹扶汤》,而郑光祖所作杂剧目中有之,然马致远《汉宫秋》杂剧中,有云:“不说它《伊尹扶汤》,则说那《武王伐纣》。”按:《武王伐纣》乃赵文殷所作杂剧,则《伊尹扶汤》,亦必为杂剧之名。马致远时代,在汉卿之后,郑光祖之前,则其所云《伊尹扶汤》剧,自当为关氏之作,而非郑氏之作。其不见于《录鬼簿》者,亦犹其所作《窦娥冤》、《续西厢》等,亦未为钟氏所著录也。杨诗云云,正指汉卿,则汉卿固逮事金源矣。《录鬼簿》云:“汉卿,大都人,太医院尹。”明蒋仲舒《尧山堂外纪》(卷六十八)则云:“金末为太医院尹,金亡不仕。”则不知所据。据《辍耕录》(卷二十三),则汉卿至中统初尚存。按:自金亡至元中统元年,凡二十六年,果使金亡不仕,则似无于元代进杂剧之理。宁视汉卿生于金代,仕元,为太医院尹,为稍当也。又《鬼董》五卷末,有元泰定丙寅临安钱孚跋云:“关解元之所传”,后人皆以解元即为汉卿。《尧山堂外纪》遂误以此书为汉卿所作,钱氏《元史·艺文志》仍之。按:解元之称,始于唐,而其见于正史也,始于《金史·选举志》。金人亦喜称人为解元,如董解元是已。则汉卿得解,自当在金末。若元则唯太宗九年(金亡后三年),秋八月一行科举,后发而不举者七十八年。至仁宗延祐元年八月,始复以科目取士,逐为定制。故汉卿得解,即非在金世,亦必在蒙古太宗九年。至世祖中统之初,固已垂老矣。杂剧苟为汉卿所创,则其创作之时,必在金天兴与元中统间二三十年之中,此可略得而推测者也。
《正音谱》虽云汉卿为杂剧之始,然汉卿同时,杂剧家业已辈出,此未必由新体流行之速,抑由元剧之创作诸家亦各有所尽力也。据《录鬼簿》所载:于杨显之,则云“与汉卿莫逆交,凡有珠玉,与公较之”;于费君祥,则云“与汉卿交,有《爱女论》行于世”;于梁进之,则云“与汉卿世交”。又如红字李二、花李郎二人,皆注教坊刘耍和婿。按《辍耕录》所载院本名目,前章既定为金人之作,而云教坊魏、武、刘三人鼎新编辑。刘疑即刘耍和。金李治敬斋《古今黈》(卷一)云:“近者伶官刘子才,蓄才人隐语数十卷。”疑亦此人,则其人自当在金末,而其婿之时代,当与汉卿不甚相远也。他如石子章,则《元遗山诗集》(卷九)有答石子章兼送其行七律一首;李庭《寓庵集》(卷二),亦有送石子章北上七律一首。按寓庵生于金承安三年,卒于元至元十三年,其年代与遗山略同。如杂剧家之石子章,即《遗山》、《寓庵集》中之人,则亦当与汉卿同时矣。
此外与汉卿同时者,尚有王实甫。《西厢记》五剧,《录鬼簿》属之实甫,后世或谓王作而关续之(都穆《南濠诗话》,王世贞《艺苑卮言》);或谓关作而王续之者(《雍熙乐府》卷十九,载无名氏《西厢十咏》)。然元人一剧,如《黄粱梦》、《骕骦裘》等,恒以数人合作,况五剧之多乎?且合作者,皆同时人,自不能以作者与续者定时代之先后也。则实甫生年,固不后于汉卿。又汉卿有《闺怨佳人拜月亭》一剧,实甫亦有《才子佳人拜月亭》剧,其所谱者乃金南迁时事,事在宣宗贞祐之初,距金亡二十年。或二人均及见此事,故各有此本欤。
此外元初杂剧家,其时代确可考者,则有白仁甫朴。据元王博文《天籁集序》谓:“仁甫年甫七岁,遭壬辰之难。”又谓:“中统初,开府史公,将以所业荐之于朝。”按壬辰为金哀宗天兴元年,时仁甫年七岁,则至中统元年庚辰,年正三十五岁,故于至元一统后,尚游金陵。盖视汉卿为后辈矣。
由是观之,则元剧创造之时代,可得而略定矣。至有元一代之杂剧,可分为三期:(1)蒙古时代:此自太宗取中原以后,至至元一统之初。《录鬼簿》卷上所录之作者五十七人,大都在此期中。(中如马致远、尚仲贤、戴善甫,均为江浙行省务官,姚守中为平江路吏,李文蔚为江州路瑞昌县尹,赵天锡为镇江府判,张寿卿为浙江省掾史,皆在至元一统之后。侯正卿亦曾游杭州,然《录鬼簿》均谓之前辈名公才人,与汉卿无别,或其游宦江浙,为晚年之事矣。)其人皆北方人也。(2)一统时代:则自至元后至至顺间,《录鬼簿》所谓“已亡名公才人,与余相知或不相知者”是也。其人则南方为多,否则北人而侨寓南方者也。(3)至正时代:《录鬼簿》所谓“方今才人”是也。此三期,以第一期之作者为最盛,其著作存者亦多,元剧之杰作,大抵出于此期中。至第二期,则除宫天挺、郑光祖、乔吉三家外,殆无足观;而其剧存者亦罕。第三期则存者更罕,仅有秦简夫、萧德祥、朱凯、王晔五剧,其去蒙古时代之剧远矣。
就诸家之时代,今取其有杂剧存于今者,著之。
第一期:关汉卿杨显之张国宝(一作国宾)石子章王实甫高文秀郑廷玉白朴马致远李文蔚李直夫吴昌龄武汉臣王仲文李寿卿尚仲贤石君宝纪君祥戴善甫李好古孟汉卿李行道孙仲章岳伯川康进之孔文卿张寿卿
第二期:杨梓宫天挺郑光祖范康金仁杰曾瑞乔吉
第三期:秦简夫萧德祥朱凯王晔
此外如王子一、刘东生、谷子敬、贾仲名、杨文奎、杨景言、汤式,其名均不见《录鬼簿》。《元曲选》于谷子敬、贾仲名诸剧,皆云元人;《太和正音谱》则直以为明人。按:王、刘诸人,不见他书,唯贾仲名,则元人有同姓名者。《元史·贾居贞传》:“居贞字仲明,真定获鹿人,官至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卒于至元十七年,年六十三。”则尚为元初人,似非作曲之贾仲名。且《正音谱》宁献王所作,记其同时之人,当无大谬。又谷、贾二人之曲,虽气骨颇高,而伤于绮丽,颇与元曲不类,则视为明初人,当无大误也。
更就杂剧家之里居研究之,则如下表。
由上表观之,则七十六人中,北人六十一,南人十五。而北人之中,中书省所属之地,即今直隶、山东、山西产者,又得四十二人;而其中大都产者,十九人;且此四十二人中,其十分之九,为第一期之杂剧家,则杂剧之渊源地,自不难推测也。又北人之中,大都之外,以平阳为最多,其数当大都之五分之二。按《元史·太宗纪》:“太宗八年,耶律楚材请立编修所于燕京,经籍所于平阳,编集经史,至世祖至元二年,始徙平阳经籍所于京师。”则元初除大都外,此为文化最盛之地,宜杂剧家之多也。至中叶以后,则剧家悉为杭州人。中如宫天挺、郑光祖、曾瑞、乔吉、秦简夫、钟嗣成等,虽为北籍,亦均久居浙江。盖杂剧之根本地,已移而至南方,岂非以南宋旧都,文化颇盛之故欤。
元初,名臣中有作小令套数者,唯杂剧之作者,大抵布衣,否则为省掾令史之属。蒙古色目人中,亦有作小令套数者,而作杂剧者,则唯汉人。(其中唯李直夫为女直人。)盖自金末重吏,自掾史出身者,其任用反优于科目。至蒙古灭金,而科目之废,垂八十年,为自有科目来未有之事。故文章之士,非刀笔吏无以进身,则杂剧家之多为掾史,固自不足怪也。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及臧懋循《元曲选序》均谓,蒙古时代曾以词曲取士,其说固诞妄不足道。余则谓元初之废科目,却为杂剧发达之因。盖自唐宋以来,士之竞于科目者,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一旦废之,彼其才力无所用,而一于词曲发之。且金时科目之学,最为浅陋(观刘祁《归潜志》卷七、八、九数卷可知),此种人士,一旦失所业,固不能为学术上之事,而高文典册,又非其所素习也。适杂剧之新体出,逐多从事于此;而又有一二天才出于其间,充其才力,而元剧之作,遂为千古独绝之文字。然则由杂剧家之时代爵里,以推元剧创造之时代,及其发达之原因,如上所推论,固非想象之说也。
附考:金以律赋策论取士,逮金亡后,科目虽废,民间犹有为此学者。如王博文《白仁甫天籁集序》谓:“律赋为专门之学,而太素有能声(太素,仁甫字),号后进之翘楚。”按:仁甫,金亡时不及十岁,则其作律赋,必在科目已废之后。当时人士之热衷科目如此。又元代士人不平之气,读宫天挺《范张鸡黍》剧第一、二折,可见一斑也。
第十章元剧之存亡
元人所作杂剧,共若干种,今不可考。明李开先作《张小山乐府序》云:“洪武初年,亲王之国,必以词曲千七百本赐之。”然宁献王权,亦当时亲王之一,其所作《太和正音谱》卷首,著录元人杂剧,仅五百三十五本,加以明初人所作,亦仅五百六十六本。则李氏之言或过矣。元钟嗣成《录鬼簿序》,作于至顺元年,而书中纪事,讫于至正五年。其所著录者,亦仅四百五十八本。虽此二书所未著录而见于他书,或尚传于今者,亦尚有之。然现今传本出于二书外者,不及百分之五,则李氏所云千七百本,或兼小令套数言之。而其中杂剧,至多当亦不出千种;又其煊赫有名者,大都尽于二书所录,良可信也。至明隆万间,而流传渐少。长兴臧懋循之刻《元曲选》也,从黄州刘延伯借元人杂剧二百五十种。然其所刻百种内,已有明初人作六种(《儿女团圆》、《金安寿》、《城南柳》、《误入桃源》、《对玉梳》、《萧淑兰》),则二百五十种中,亦非尽元人作矣。与臧氏同时刊行杂剧者,有无名氏之《元人杂剧选》,海宁陈与郊之《古名家杂剧》,而金陵唐氏世德堂亦有汇刊之本。唐氏所刊,仅见残本三种:一为明王九思作,余二种皆《元曲选》所已刊。至《元人杂剧选》与《古名家杂剧》二书,至为罕觏,存佚已不可知。第就其目观之,则《元人杂剧选》之出《元曲选》外者,仅马致远《踏雪寻梅》,罗贯中《龙虎风云会》,无名氏《九世同居》、《苻金锭》四种耳。《古名家杂剧》正续二集,虽多至六十种,然并刻明人之作,内同于《元曲选》者三十九种,同于《元人杂剧选》者一种;此外则除明周宪王、徐文长、汪南溟各四种外,所余唯八种,且为元为明,尚不可知。可知隆万间人所见元曲,当以臧氏为富矣。姚士粦《见只编》谓:“汤海若先生妙于音律,酷嗜元人院本。自言箧中所藏,多世不常有,已至千种。”朱竹垞《静志居诗话》谓:“山阴祁氏澹生堂所藏元明传奇,多至八百余部。”汤氏自言,未免过于夸大。若祁氏所藏,有明人作在内,则其中元剧,当亦不过二三百种。何元朗《四友斋丛说》(卷三十七)谓其家所藏杂剧本凡三百种,则当时元剧存者,其数略可知矣。惟钱遵王也是园藏曲,则目录具存。其中确为元人作者一百四十一种,而注元明间人及古今无名氏杂剧者,凡二百有二种,共三百四十三种。其后钱书归泰兴季氏。《季沧苇书目》载钞本元曲三百种一百本,当即此书。则季氏之元曲三百种,当亦含明人作在内也。自是以后,藏书家罕注意元剧。唯黄氏丕烈于题跋中时时夸其所藏词曲之富,而其所跋《元曲》,仅《太平乐府》数种。向颇疑其夸大,然其所藏《元刊杂剧三十种》,今藏乃显于世。此书木函上,刊黄氏手书题字,有云“《元刻古今杂剧乙编》。士礼居藏。”不知当时共有几编。而其前尚有甲编,则固无疑。如甲编种数与乙编同,则其所藏元刊杂剧,当有六十种,可谓最大之秘笈矣。今甲编存逸不可知,但就其乙编言之,则三十种中为《元曲选》所无者,已有十七种。合以《元曲选》中真元剧九十四种,与《西厢》五剧,则今日确存之元剧,而为吾辈所能见者,实得一百一十六种。今从《录鬼簿》之次序,并补其所未载者,叙录之如下:
关汉卿十三本(凡元刊本均不著作者姓名,并识):
《关张双赴西蜀梦》(元刊本。《录鬼簿》、《太和正音谱》并著录。《正音谱》作《双赴梦》。)
《闺怨佳人拜月亭》(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并著录。亭《录鬼簿》作庭。《钱目》作《王瑞兰私祷拜月亭》。)
《钱大尹智宠谢天香》(《元曲选》甲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并著录。)
《杜蕊娘智赏金线池》(《元曲选》辛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望江亭中秋切鲙旦》(《元曲选》癸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元曲选》乙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作《烟月旧风尘》。)
《关大王单刀会》(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温太真玉镜台》(《元曲选》甲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诈妮子调风月》(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包待制三勘蝴蝶梦》(《元曲选》丁集下。《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感天动地窦娥冤》(《元曲选》壬集下。《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包待制智斩鲁斋郎》(《元曲选》戊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作元无名氏;《元曲选》题元大都关汉卿撰。)
《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第五剧(明归安凌氏覆周定王刊本。近贵池刘氏覆凌本。他本皆改易体例,不足信据。《南濠诗话》、《艺苑卮言》皆以第五剧为汉卿作是也。)
高文秀三本:
《黑旋风双献功》(《元曲选》丁集下。《录鬼簿》、《正音谱》著录。《录鬼簿》作《黑旋风双献头》。)
《须贾谇范叔》(《元曲选》庚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作《须贾谇范睢》。)
《好酒赵元遇上皇》(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郑廷玉五本:
《楚昭王疏者下船》(元刊本。《元曲选》乙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包待制智勘后庭花》(《元曲选》己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布袋和尚忍字记》(《元曲选》庚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元刊本。《元曲选》癸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崔府君断冤家债主》(《元曲选》庚集上。《也是园书目》著录,作元郑廷玉撰。《元曲选》题元无名氏撰。)
白朴二本:
《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元曲选》丙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裴少俊墙头马上》(《元曲选》乙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作《鸳鸯简墙头马上》。)
马致远六本:
《江州司马青衫泪》(《元曲选》己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吕洞宾三醉岳阳楼》(《元曲选》丁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太华山陈抟高卧》(元刊本。《元曲选》戊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破幽梦孤雁汉宫秋》(《元曲选》甲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无“破幽梦”三字。)
《半夜雷轰荐福碑》(《元曲选》丁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马丹阳三度任风子》(元刊本。《元曲选》癸集下。《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李文蔚一本:
《同乐院燕青搏鱼》(《元曲选》乙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作《报冤台燕青扑鱼》。)
李直夫一本:
《便宜行事虎头牌》(《元曲选》丙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作《武元皇帝虎头牌》。)
吴昌龄二本:
《张天师断风花雪月》(《元曲选》乙集上。《录鬼簿》、《正音谱》著录。《录鬼簿》作《张天师夜断辰钩月》,《正音谱》作《辰钩月》。)
《花间四友东坡梦》(《元曲选》辛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王实甫二本:
《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明归安凌氏覆周定王刊本。近覆凌本。《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四丞相歌舞丽春堂》(《元曲选》己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四丞相”作“四大王”。)
武汉臣三本:
《散家财天赐老生儿》(元刊本。《元曲选》丙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李素兰风月玉壶春》(《元曲选》丙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作元无名氏;《元曲选》题武汉臣撰。)
《包待制智勘生金阁》(《元曲选》癸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作元无名氏;《元曲选》题武汉臣撰。)
王仲文一本:
《救孝子烈母不认尸》(《元曲选》戊集上。《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李寿卿二本:
《说专诸伍员**》(《元曲选》丁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月明和尚度柳翠》(《元曲选》辛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作《月明三度临歧柳》。)
尚仲贤四本:
《洞庭湖柳毅传书》(《元曲选》癸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尉迟公三夺槊》(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汉高祖濯足气英布》(元刊本。《元曲选》辛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元曲选》不著谁作。)
《尉迟公单鞭夺槊》(《元曲选》庚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
石君宝三本:
《鲁大夫秋胡戏妻》(《元曲选》丁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李亚仙诗酒曲江池》(《元曲选》乙集下。《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诸宫调风月紫云庭》(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著录。《录鬼簿》“庭”作“亭”,又戴善甫亦有《宫调风月紫云亭》,此不知石作或戴作也。)
杨显之二本:
《临江驿**夜雨》(《元曲选》乙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郑孔目风雪酷寒亭》(《元曲选》己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郑孔目”《录鬼簿》作“萧县君”。)
纪君祥一本:
《赵氏孤儿冤报冤》(元刊本。《元曲选》壬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冤报冤”《钱目》作“大报仇”。)
戴善甫一本:
《陶学士醉写风光好》(《元曲选》丁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陶学士”《录鬼簿》作“陶秀实”。)
李好古一本:
《沙门岛张生煮海》(《元曲选》癸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无“沙门岛”三字。)
张国宾三本:
《公孙汗衫记》(元刊本。《元曲选》甲集下。《录鬼簿》、《正音谱》著录。《录鬼簿》“公”字上有“相国寺”三字。《元曲选》作《相国寺公孙合汗衫》。)
《薛仁贵衣锦还乡》(元刊本。《元曲选》乙集下。《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罗李郎大闹相国寺》(《元曲选》壬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元无名氏;《元曲选》题元张国宾撰。)
石子章一本:
《秦翛然竹坞听琴》(《元曲选》壬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孟汉卿一本:
《张鼎智勘魔合罗》(元刊本。《元曲选》辛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钱目》及《元曲选》作《张孔目智勘魔合罗》。)
李行道一本:
《包待制智勘灰阑记》(《元曲选》庚集上。《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王伯成一本:
《李太白贬夜郎》(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孙仲章一本:
《河南府张鼎勘头巾》(《元曲选》丁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孙仲章下无此本,而陆登善下有之。《元曲选》题元孙仲章撰。)
康进之一本:
《梁山泊李逵负荆》(《元曲选》壬集下。《录鬼簿》、《正音谱》著录。《录鬼簿》作《梁山泊黑旋风负荆》。)
岳伯川一本:
《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元刊本。《元曲选》丙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元曲选》作《吕洞宾度铁拐李》,《钱目》作《铁拐李借尸还魂》。)
狄君厚一本:
《晋文公火烧介子推》(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孔文卿一本:
《东窗事犯》(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钱目》均作《秦太师东窗事犯》。按:金仁杰亦有此本,未知孔作或金作也。)
张寿卿一本:
《谢金莲诗酒红梨花》(《元曲选》庚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马致远、李时中、花李郎、红字李二合作一本
《邯郸道省悟黄粱梦》(《元曲选》戊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钱目》作《开坛阐教黄粱梦》。)
宫天挺一本:
《死生交范张鸡黍》(元刊本。《元曲选》己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郑光祖四本:
《梅香翰林风月》(《元曲选》庚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钱目》作《梅香骗翰林风月》。)
《周公辅成王摄政》(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著录。)
《醉思乡王粲登楼》(《元曲选》戊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迷青琐倩女离魂》(《元曲选》戊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金仁杰一本:
《萧何追韩信》(元刊本。《录鬼簿》、《正音谱》著录。《录鬼簿》作《萧何月夜追韩信》。)
范康一本:
《陈季卿悟道竹叶舟》(元刊本。《元曲选》己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曾瑞一本:
《王月英元夜留鞋记》(《元曲选》辛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作《佳人才子误元宵》。)
乔吉甫三本:
《玉箫女两世姻缘》(《元曲选》己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杜牧之诗酒扬州梦》(《元曲选》戊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李太白匹配金钱记》(《元曲选》甲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录鬼簿》作《唐明皇御断金钱记》。)
秦简夫二本:
《东堂老劝破家子弟》(《元曲选》乙集上。《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宜秋山赵礼让肥》(《元曲选》己集下。《录鬼簿》、《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萧德祥一本:
《王翛然断杀狗劝夫》(《元曲选》甲集下。《录鬼簿》、《也是园书目》著录。《钱目》作无名氏撰。)
朱凯一本:
《昊天塔孟良盗骨殖》(《元曲选》甲集下。《录鬼簿》、《正音谱》著录。《录鬼簿》无“昊天塔”三字。《正音谱》及《元曲选》作元无名氏撰。)
王晔一本:
《破阴阳八封桃花女》(《元曲选》戊集下。《录鬼簿》、《也是园书目》著录。《钱目》作元无名氏撰。)
杨梓一本:
《霍光鬼谏》(元刊本。《正音谱》著录,作元无名氏撰。今据姚桐寿《乐郊私语》定为杨梓撰。)
李致远一本:
《都孔目风雨还牢末》(《元曲选》癸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均作元无名氏撰。《元曲选》题元李致远撰。《钱目》作《小妻大妇还牢末》。)
杨景贤一本:
《马丹阳度脱刘行首》(《元曲选》辛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均作无名氏撰。《元曲选》题元杨景贤撰,或与明初之杨景言为一人。)
无名氏二十七本
《严子陵垂钓七里滩》(元刊本。各家均未著录,唯《录鬼簿》宫天挺条下有《严子陵钓鱼台》。此剧气骨,亦与宫氏《范张鸡黍》相似,疑即此本。)
《诸葛亮博望烧屯》(元刊本。《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张千替杀妻》(元刊本。《正音谱》著录,作《张子替杀妻》。)
《小张屠焚儿救母》(元刊本。各家均未著录。)
《陈州粜米》(《元曲选》甲集上。未著录。)
《玉清庵错送鸳鸯被》(《元曲选》甲集上。《也是园书目》著录。)
《随何赚风魔蒯通》(《元曲选》甲集上。未著录。)
《争报恩三虎下山》(《元曲选》甲集下。未著录。)
《庞居士误放来生债》(《元曲选》乙集下。未著录。)
《朱砂担滴水浮沤记》(《元曲选》丙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包待制智赚合同文字》(《元曲选》丙集上。《也是园书目》著录。)
《冻苏秦衣锦还乡》(《元曲选》丙集下。《正音谱》著录,作《苏秦还乡》,又有《张仪冻苏秦》一本。)
《小尉迟将斗将认父归朝》(《元曲选》丙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作《小尉迟将斗将将鞭认父》。)
《神奴儿大闹开封府》(《元曲选》丁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谢金吾诈拆清风府》(《元曲选》丁集上。未著录。)
《庞涓夜走马陵道》(《元曲选》戊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朱太守风雪渔樵记》(《元曲选》戊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
《孟德耀举案齐眉》(《元曲选》己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李云英风送梧桐叶》(《元曲选》庚集下。《也是园书目》著录。)
《两军师隔江斗智》(《元曲选》辛集上。未著录。)
《玎玎珰珰盆儿鬼》(《元曲选》辛集下。《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逞风流王焕百花亭》(《元曲选》壬集上。《也是园书目》著录。)
《锦云堂暗定连环计》(《元曲选》壬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正音谱》作《王允连环计》。《钱目》作《锦云堂美女连环计》。)
《金水桥陈琳抱妆匣》(《元曲选》壬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风雨像生货郎旦》(《元曲选》癸集上。《正音谱》、《也是园书目》著录。)
《萨真人夜断碧桃花》(《元曲选》癸集上。《也是园书目》著录,“夜断”作“夜斩”。)
《冯玉兰夜月泣江舟》(《元曲选》癸集下。未著录。)
上百一十六本,我辈今日所据以为研究之资者,实止于此。此外零星折数,如白朴之《箭射双雕》,费唐臣之《苏子瞻风雪贬黄州》,李进取之《神龙殿栾巴噀酒》,赵明道之《陶朱公范蠡归湖》,鲍天祐之《王妙妙死哭秦少游》,周文质之《持汉节苏武还乡》,《雍熙乐府》中均有一折,吾人耳目所及,仅至于此。至如明季所刊之《元人杂剧选》、《古名家杂剧》与钱遵王所藏钞本,虽绝不经见,要不能遽谓之已佚。此外逸籍,恐尚有发见之一日,但以大数计之,恐不能出二百种以上也。
第十一章元剧之结构
元剧以一宫调之曲一套为一折。普通杂剧,大抵四折,或加楔子。按:《说文》(六):“楔,櫼也。”今木工于两木间有不固处,则斫木札入之,谓之楔子,亦谓之櫼。杂剧之楔子亦然。四折之外,意有未尽,则以楔子足之。昔人谓北曲之楔子,即南曲之引子,其实不然。元剧楔子,或在前,或在各折之间,大抵用〔仙吕·赏花时〕或〔端正好〕二曲。唯《西厢记》第二剧中之楔子,则用〔正宫·端正好〕全套,与一折等,其实亦楔子也。除楔子计之,仍为四折。唯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则有五折又有楔子,此为元剧变例。又张时起之《赛花月秋千记》,今不存,然据《录鬼簿》所记,则有六折。此外无闻焉。若《西厢记》之二十折,则自五剧构成,合之为一,分之则仍为五。此在元剧中,亦非仅见之作。如吴昌龄之《西游记》,其书至国初尚存,其著录于《也是园书目》者云四卷,见于曹寅《楝亭书目》者云六卷。明凌濛初《西厢序》云:“吴昌龄《西游记》有六本”,则每本为一卷矣。凌氏又云:“王实甫《破窑记》、《丽春园》、《贩茶船》、《进梅谏》、《于公高门》,各有二本。关汉卿《破窑记》、《浇花旦》,亦有二本。”此必与《西厢记》同一体例。此外《录鬼簿》所载:如李文蔚有《谢安东山高卧》下注云:“赵公辅次本”,而于赵公辅之《晋谢安东山高卧》下,则注云:“次本”;武汉臣有《虎牢关三战吕布》,下注云:“郑德辉次本”,而于郑德辉此剧下,则注云:“次本”。盖李、武二人作前本,而赵、郑续之,以成一全体者也。余如武汉臣之《曹伯明错勘赃》,尚仲贤之《崔护谒浆》,赵子祥之《太祖夜斩石守信》、《风月害夫人》,赵文殷之《宦门子弟错立身》,金仁杰之《蔡琰还朝》,皆注“次本”。虽不言所续何人,当亦续《西厢记》之类。然此不过增多剧数,而每剧之以四折为率,则固无甚出入也。
杂剧之为物,合动作、言语、歌唱三者而成。故元剧对此三者,各有其相当之物。其记动作者,曰科;记言语者,曰宾、曰白;记所歌唱者,曰曲。元剧中所记动作,皆以科字终。后人与白并举,谓之科白,其实自为二事。《辍耕录》记金人院本,谓教坊“魏、武、刘三人鼎新编辑,魏长于念诵,武长于筋斗,刘长于科泛”。科泛或即指动作而言也。宾白,则余所见周宪王自刊杂剧,每剧题目下,即有全宾字样。明姜南《抱璞简记》(《续说郛》卷十九)曰:“北曲中有全宾全白。两人相说曰宾,一人自说曰白。”则宾白又有别矣。臧氏《元曲选序》云:“或谓元取士有填词科,……主司所定题目外,止曲名及韵耳。其宾白,则演剧时伶人自为之,故多鄙俚蹈袭之语。”填词取士说之妄,今不必辨。至谓宾白为伶人自为,其说亦颇难通。元剧之词,大抵曲白相生;苟不兼作白,则曲亦无从作,此最易明之理也。今就其存者言之,则《元曲选》中百种,无不有白,此犹可诿为明人之作也。然白中所用之语,如马致远《荐福碑》剧中之“曳剌”,郑光祖《王粲登楼》剧中之“点汤”,一为辽金人语,一为宋人语,明人已无此语,必为当时之作无疑。至《元刊杂剧三十种》,则有曲无白者诚多;然其与《元曲选》复出者,字句亦略相同,而有曲白相生之妙,恐坊间刊刻时,删去其白,如今日坊刊脚本然。盖白则人人皆知,而曲则听者不能尽解。此种刊本,当为供观剧者之便故也。且元剧中宾白,鄙俚蹈袭者固多,然其杰作如《老生儿》等,其妙处全在于白。苟去其白,则其曲全无意味。欲强分为二人之作,安可得也。且周宪王时代,去元未远,观其所自刊杂剧,曲白俱全;则元剧亦当如此,愈以知臧说之不足信矣。
元剧每折唱者,止限一人,若末、若旦;他色则有白无唱,若唱则限于楔子中;至四折中之唱者,则非末若旦不可;而末若旦所扮者,不必皆为剧中主要之人物;苟剧中主要之人物,于此折不唱,则亦退居他色,而以末若旦扮唱者,此一定之例也。然亦有出于例外者,如关汉卿之《蝴蝶梦》第三折,则旦之外,俫儿亦唱;尚仲贤之《气英布》第四折,则正末扮探子唱,又扮英布唱;张国宾之《薛仁贵》第三折,则丑扮禾旦上唱,正末复扮伴哥唱;范子安之《竹叶舟》第三折,则首列御寇唱,次正末唱。然《气英布》剧探子所唱,已至尾声,故元刊本及《雍熙乐府》所选,皆至尾声而止,后三曲或后人所加。《蝴蝶梦》、《薛仁贵》中,俫及丑所唱者,既非本宫之曲,且刊本中皆低一格,明非曲。《竹叶舟》中,列御寇所唱,明曰道情,至下〔端正好〕曲,乃入正剧。盖但以供点缀之用,不足破元剧之例也。唯《西厢记》第一、第四、第五剧之第四折,皆以二人唱。今《西厢》只有明人所刊,其为原本如此,抑由后人窜入,则不可考矣。
元剧脚色中,除末旦主唱为当场正色外,则有净有丑。而末旦二色,支源弥繁,今举其见于元剧者:则末有外末、冲末、二末、小末,旦有老旦、大旦、小旦、旦俫、色旦、搽旦、外旦、贴旦等。《**集》云:“凡妓以墨点破其面为花旦”,元剧中之色旦、搽旦,殆即是也。元剧有外旦、外末,而又有外;外则或扮男,或扮女,当为外末、外旦之省。外末、外旦之省为外,犹贴旦之后省为贴也。按:《宋史·职官志》:“凡直馆院则谓之馆职,以他官兼者谓之贴职。”又《武林旧事》(卷四)“乾淳教坊乐部,有衙前,有和顾”,而和顾人中,如朱和、蒋宁、王原全下,皆注云“次贴衙前”,意当与贴职之贴同,即谓非衙前而充衙前(衙前谓临安府乐人)也。然则曰冲、曰外、曰贴,均系一义,谓于正色之外,又加某色以充之也。此外见于元剧者,以年龄言,则有若孛老、卜儿、俫儿;以地位职业言,则有若孤、细酸、伴哥、禾旦、曳剌、邦老,皆有某色以扮之;而其自身则非脚色之名,与宋金之脚色无异也。
元剧中歌者与演者之为一人,固不待言。毛西河《词话》,独创异说,以为演者不唱,唱者不演。然《元曲选》各剧,明云末唱、旦唱,《元刊杂剧》亦云“正末开”,或“正末放”,则为旦末自唱可知。且毛氏连厢之说,元明人著述中从未见之,疑其言犹蹈明人杜撰之习。即有此事,亦不过演剧中之一派,而不足以概元剧也。
演剧时所用之物,谓之砌末。焦理堂《易余籥录》(卷十七)曰:“《辍耕录》有诸杂砌之目,不知所谓。按:元曲《杀狗劝夫》,只从取砌末上,谓所埋之死狗也。《货郎旦》外旦取砌末付净科,谓金银财宝也。《梧桐雨》,正末引宫娥挑灯拿砌末上,谓七夕乞巧筵所设物也。《陈抟高卧》,外扮使臣引卒子捧砌末上,谓诏书■帛也。《冤家债主和尚》,交砌末科,谓银也。《误入桃源》,正末扮刘晨,外扮阮肇,带砌末上,谓行李包裹或采药器具也;又净扮刘德引沙三、王留等将砌末上,谓春社中羊酒纸钱之属也。”余谓焦氏之解砌末是也。然以之与杂砌相牵合,则颇不然。杂砌之解,已见上文,似与砌末无涉。砌末之语,虽始见元剧,必为古语。按:宋无名氏《续墨客挥犀》(卷七)云:“‘问今州郡有公宴,将作曲,伶人呼细末将来,此是何义?’对曰:‘凡御宴进乐,先以弦声发之,然后众乐和之,故号丝抹将来。’今所在起曲,遂先之以竹声,不唯讹其名,亦失其实矣。”又张表臣《珊瑚钩诗话》(卷二)亦云:“始作乐必曰丝抹将来,亦唐以来如是。”余疑砌末或为细末之讹。盖丝袜一语,即讹为细末,其义已亡,而其语独存,遂误视为将某物来之意,因以指演剧时所用之物耳。
第十二章元剧之文章
元杂剧之为一代之绝作,元人未之知也。明之文人,始激赏之,至有以关汉卿比司马子长者(韩文靖邦奇)。三百年来,学者文人,大抵屏元剧不观。其见元剧者,无不加以倾倒。如焦里堂《易余籥录》之说,可谓具眼矣。焦氏谓一代有一代之所胜,欲自楚骚以下,撰为一集,汉则专取其赋,魏晋六朝至隋,则专录其五言诗,唐则专录其律诗,宋专录其词,元专录其曲。余谓律诗与词,固莫盛于唐宋,然此二者果为二代文学中最佳之作否,尚属疑问。若元之文学,则固未有尚于其曲者也。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古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而莫著于元曲。盖元剧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学问也;其作剧也,非有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也。彼以意兴之所至为之,以自娱娱人。关目之拙劣,所不问也;思想之卑陋,所不讳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顾也。彼但摹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气,时流露于其间。故谓元曲为中国最自然之文学,无不可也。若其文字之自然,则又为其必然之结果,抑其次也。
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就其存者言之:如《汉宫秋》、《梧桐雨》、《西蜀梦》、《火烧介子推》、《张千替杀妻》等,初无所谓先离后合、始困终亨之事也。其最有悲剧之性质者,则如关汉卿之《窦娥冤》、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既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
元剧关目之拙,固不待言。此由当日未尝重视此事,故往往互相蹈袭,或草草为之。然如武汉臣之《老生儿》、关汉卿之《救风尘》,其布置结构,亦极意匠惨淡之致,宁较后世之传奇,有优无劣也。
然元剧最佳之处,不在其思想结构,而在其文章。其文章之妙,亦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古诗词之佳者,无不如是,元曲亦然。明以后,其思想结构,尽有胜于前人者,唯意境则为元人所独擅。兹举数例以证之。其言情述事之佳者,如关汉卿《谢天香》第三折。
〔正宫·端正好〕“我往常在风尘,为歌妓,不过多见了几个筵席,回家来仍作个自由鬼;今日倒落在无底磨牢笼内。”
马致远《任风子》第二折。
〔正宫·端正好〕“添酒力晚风凉,助杀气秋云暮,尚兀自脚趔趄醉眼模糊;他化的我一方之地都食素,单则俺杀生的无缘度。”
语语明白如画,而言外有无穷之意。又如《窦娥冤》第二折。
〔斗虾蟆〕“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证候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一世。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缎匹,又无花红财礼,把手为活过目,撒手如同休弃。不是窦娥忤逆,生怕旁人论议。不如听咱劝你,认个自家晦气。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门里,送入他家坟地。这不是你那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我其实不关亲,无半点凄怆泪。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痴,便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此一曲直是宾白,令人忘其为曲。元初所谓当行家,大率如此。至中叶以后,已罕觏矣。其写男女离别之情者,如郑光祖《倩女离魂》第三折。
〔醉春风〕“空服遍■眩药不能痊,知他这腌■病何日起。要好时直等得见他时,也只为这症候因他上得。得。一会家缥缈呵,忘了魂灵。一会家精细呵,使着躯彀。一会家混沌呵,不知天地。”
〔迎仙客〕“日长也愁更长,红稀也信尤稀,春归也奄然人未归。我则道相别也数十年,我则道相隔着数万里,为数归期,则那竹院里刻遍琅玕翠。”
此种词如弹丸脱手,后人无能为役;唯南曲中《拜月》、《琵琶》,差能近之。至写景之工者,则马致远之《汉宫秋》第三折。
〔梅花酒〕“呀!对着这迥野凄凉,草色已添黄,兔起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车运着糇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收江南〕“呀,不思量,便是铁心肠,铁心肠也愁泪滴千行;美人图今夜挂昭阳,我那里供养,便是我高烧银烛照红妆。”
(尚书云)“陛下回銮罢,娘娘去远了也。”(驾唱)
〔鸳鸯煞〕“我煞大臣行,说一个推辞谎,又则怕笔尖儿那火编修讲。不见那花朵儿精神,怎趁那草地里风光。唱道伫立多时,徘徊半响,猛听的塞雁南翔,呀呀的声嘹亮,却原来满目牛羊,是兀那载离恨的毡车,半坡里响。”
以上数曲,真所谓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者。第一期之元剧,虽浅深大小不同,而莫不有此意境也。
古代文学之形容事物也,率用古语,其用俗语者绝无。又所用之字数亦不甚多。独元曲以许用衬字故,故辄以许多俗语,或以自然之声音形容之。此自古文学上所未有也。兹举其例,如《西厢记》第四剧第四折。
〔雁儿落〕“绿依依墙高柳半遮,静悄悄门掩清秋夜,疏剌剌林梢落叶风,昏惨惨云际穿窗月。”
〔得胜令〕“惊觉我的是颤巍巍竹影走龙蛇,虚飘飘庄周梦蝴蝶,絮叨叨促织儿无休歇,韵悠悠砧声儿不断绝。痛煞煞伤别,急煎煎好梦儿应难舍,冷清清的咨嗟,娇滴滴玉人儿何处也?”
此犹仅用三字也。其用四字者,如马致远《黄粱梦》第四折。
〔叨叨令〕“我这里稳丕丕土坑上迷■没腾的坐,那婆婆将粗剌剌陈米喜收希和的播,那蹇驴儿柳荫下舒着足乞留恶滥的卧,那汉子去脖项上婆娑没索的摸;你则早醒来了也么哥,你则早醒来了也么哥,可正是窗前弹指时光过。”
其更奇绝者,则如郑光祖《倩女离魂》第四折。
〔古水仙子〕“全不想这姻亲是旧盟,则待教袄庙火刮刮匝匝烈焰生,将水面上鸳鸯忒楞楞腾分开交颈,疏剌剌沙鞴雕鞍撒了锁鞓,厮琅琅汤偷香处喝号提铃,支楞楞争弦断了不续碧玉筝,吉丁丁珰精砖上摔破菱花镜,扑通通东井底坠银瓶。”
又无名氏《货郎旦》剧第三折,则所用叠字,其数更多。
〔货郎儿六转〕“我则见黯黯惨惨天涯云布,万万点点**夜雨;正值著窄窄狭狭沟沟堑堑路崎岖,黑黑黯黯彤云布,赤留赤律潇潇洒洒断断续续,出出律律忽忽鲁鲁阴云开处,霍霍闪闪电光星注;正值著飕飕摔摔风,淋淋渌渌雨,高高下下凹凹答答一水模糊,扑扑簌簌湿湿渌渌疏林人物,却便似一幅惨惨昏昏**水墨图。”
由是观之,则元剧实于新文体中自由使用新言语,在我国文学中,于《楚辞》、《内典》外,得此而三。然其源远在宋金二代,不过至元而大成。其写景抒情述事之美,所负于此者,实不少也。
元曲分三种,杂剧之外,尚有小令、套数。小令只用一曲,与宋词略同。套数则合一宫调中诸曲为一套,与杂剧之一折略同。但杂剧以代言为事,而套数则以自叙为事,此其所以异也。元人小令套数之佳,亦不让于其杂剧。兹各录其最佳者一篇,以示其例,略可以见元人之能事也。
小令
〔天净沙〕(无名氏。此词《庶斋老学丛谈》及元刊《乐府新声》均不著名氏,《尧山堂外纪》以为马致远撰,朱竹垞《词综》仍之,不知何据。)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套数
《秋思》(马致远。见元刊《中原音韵》、《乐府新声》)
〔双调·夜行船〕“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昨日春来,今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乔木查〕“秦宫汉阙,做衰草牛羊野,不恁渔樵无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
〔庆宣和〕“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晋耶?
〔落梅风〕“天教富,不待奢,无多时好天良夜,看钱奴硬将心似铁,空辜负锦堂风月。
〔风入松〕“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晚来清镜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莫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就装呆。
〔拨不断〕“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东缺,竹篱茅舍。
〔离亭宴煞〕“蛩吟罢一枕才宁贴,鸡呜后万事无休歇,算名利何年是彻!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穰穰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那些?和露滴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人生有限杯,几个登高节?嘱咐与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天净沙〕小令,纯是天籁,仿佛唐人绝句。马东篱《秋思》一套,周德清评之以为万中无一,明王元美等,亦推为套数中第一,诚定论也。此二体虽与元杂剧无涉,可知元人之于曲,天实纵之,非后世所能望其项背也。
元代曲家,自明以来,称关、马、郑、白。然以其年代及造诣论之,宁称关、白、马、郑为妥也。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白仁甫、马东篱,高华雄浑,情深文明。郑德辉清丽芊绵,自成馨逸,均不失为第一流。其余曲家,均在四家范围内。唯宫大用瘦硬通神,独树一帜。以唐诗喻之:则汉卿似白乐天,仁甫似刘梦得,东篱似李义山,德辉似温飞卿,而大用则似韩昌黎。以宋词喻之:则汉卿似柳耆卿,仁甫似苏东坡,东篱似欧阳永叔,德辉似秦少游,大用似张子野。虽地位不必同,而品格则略相似也。明宁献王《曲品》,跻马致远于第一,而抑汉卿于第十。盖元中叶以后,曲家多祖马、郑,而祧汉卿,故宁王之评如是。其实非笃论也。
元剧自文章上言之,优足以当一代之文学。又以其自然故,故能写当时政治及社会之情状,足以供史家论世之资者不少。又曲中多用俗语,故宋金元三朝遗语,所存甚多。辑而存之,理而董之,自足为一专书。此又言语学上之事,而非此书之所有事也。
第十三章元院本
元人杂剧之外,尚有院本。《辍耕录》云:“国朝杂剧院本,分而为二。”盖杂剧为元人所创,而院本则金源之遗,然元人犹有作之者。《录鬼簿》(卷下)云:“屈英甫名彦英,编《一百二十行》及《看钱奴》院本是也。”元人院本,今无存者,故其体例如何,全不可考。唯明周宪王《吕洞宾花月神仙会》杂剧中,有院本一段。此段系宪王自撰,或剪裁金元旧院本充之,虽不可知,然其结构简易,与北剧南戏,均截然不同。故作元院本观可。即金人院本,亦即此而可想象矣。今全录其文如下:
末云:“小生昨日街上闲行,见了四个乐工,自山东瀛州,来到此处打踅觅钱。小生邀他今日在大姐家,庆会小生生辰,若早晚还不见来。”
办净同捷讥、付末、末泥上,相见了,作院本《长寿仙献香添寿》。院本上。捷云:“歌声才住。”末泥云:“丝竹暂停。”净云:“俺四人佳戏向前。”付末云“道甚清才谢乐。”捷云:“今日双秀才的生日,您一人要一句添寿的诗。”捷先云:“桧柏青松常四时。”付末云:“仙鹤仙鹿献灵芝。”末泥云:“瑶池金母蟠桃宴。”付净云:“都活一千八百岁。”付末打云:“这言语不成文章,再说。”净云:“都活二千九百岁。”付末云:“也不成文章。”净云:“有了,有了,都活三万三千三百岁,白了髭髯白了眉。”付末云:“好好!倒是一个寿星。”捷云:“我问你一人要一件祝寿底物。”捷云:“我有一幅画儿,上面三个人儿:两个是福禄星君,一个是南极老儿。”问付末云:“我有一幅画儿,上面四棵树儿:两棵是青松翠柏,两棵是紫竹灵芝。”问末泥云:“我有一幅画儿,上面两般物儿:一个是送酒黄鹤,一个是衔花鹿儿。”净趋抢云:“我也有,我有一幅图儿,上面一个靶儿,我也不识是甚物,人都道是春画儿。”付末打云:“这个甚底,将来献寿。”净云:“我子愿欢会长生。”净趋抢云:“俺一人要两般乐器:一般是丝,一般是竹,与双秀才添寿咱。”捷云:“我有一个玉笙,有一架银筝,就有一个小曲儿添寿,名是〔醉太平〕。”
捷唱:“有一排玉笙,有一架银筝,将来献寿凤鸾鸣,感天仙降庭。玉笙吹出悠然兴,银筝■得新词令,都来添寿乐官星,祝千年寿宁。”
末泥云:“我也有一管龙笛,一张锦瑟,就有一个曲儿添寿。”
末泥唱:“品龙笛凤声,弹锦瑟泉鸣,供筵前添寿老人星,庆千春万龄。瑟呵!冰蚕吐出丝明净。笛呵!紫筠调得声相应。我将这龙笛锦瑟贺升平,饮香醪玉瓶!”
付末云:“我也有一面琵琶,一管紫箫,就有个曲儿添寿。”
付末唱:“拨琵琶韵美,**管声齐,琵琶箫管庆樽席,向筵前奏只。琵琶弹出长生意,紫箫吹得天仙会,都来添寿笑嬉嬉,老人星贺喜!”
净趋抢云:“小子儿也有一条弦儿一个孔儿的丝竹,就有一个曲儿添寿。”
净唱:“弹棉花的木弓,吹柴草的火筒,这两般丝竹不相同,是俺付净色的受用。这木弓弹了棉花呵!一衣温暖衣衾重。这火筒吹着柴草呵!一生饱食凭他用。这两般,不受饥,不受冷,过三冬,比你乐器的有功。”
付末打云:“付净的巧语能言。”净云:“说遍这丝竹管弦。”付末云:“兰采和手执檀板。”净云:“汉钟离书捧真筌。”付末云:“铁拐李忙吹玉管。”净云:“白玉蟾舞袖翩翩。”付末云“韩湘子生花藏叶。”净云:“张果老击鼓喧阗。”付末云:“曹国舅高歌大曲。”净云:“徐神翁慢抚琴弦。”付末云:“东方朔学蹅焰爨。”净云:“吕洞宾掌记词篇。”付末云:“总都是神仙作戏。”净云:“庆千秋福寿双全。”付末云:“问你付净的办个甚色;”净云:“哎哎!哎哎!我办个富乐院里乐探官员。”付末收住:“世财红粉高楼酒,都是人间喜乐时。”
末云:“深谢四位伶官,逢场作戏,果然是锦心绣口,弄月嘲风。”
此中脚色,末泥、付末、付净(副末、副净)三色,与《辍耕录》所载院本中脚色同,唯有捷讥而无引戏。案上文说唱,皆捷讥在前,则捷机或即引戏。捷讥之名,亦起于宋。《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中,商谜有捷机和尚”是也。此四色中,以付净、付末二色为重,且以付净色为尤重,较然可见。此犹唐宋遗风。其中付末打付净者三次,亦古代鹘打参军之遗;而末一段,付净、付末各道一句,又欧阳公《与梅圣俞书》,所谓如杂剧人上名下韵不来,须副末接续者也。此一段之为古曲,当无可疑。即非古曲,亦必全仿古剧为之者。以其足窥金元之院本,故兹著之。
院本之体例,有白有唱,与杂剧无异。唯唱者不限一人,如上例中捷讥、末泥、付末、付净,各唱〔醉太平〕一曲是也。明徐充《暖姝由笔》(《续说郛》卷十九)曰:“有白有唱者名杂剧,用弦索者名套数,扮演戏跳而不唱者名院本。”杂剧与套数之别,既见上章,绝非如徐氏之说。至谓院本演而不唱,则不独金人院本以曲名者甚多,即上例之中,亦有歌曲。而《水浒传》载白秀英之演院本,亦有白有唱,可知其说之无根矣。且院本一段之中,各色皆唱,又与南曲戏文相近。但一行于北,一行于南,其实院本与南戏之间,其关系较二者之与元杂剧更近。以二者一出于金院本,一出于宋戏文,其根本要有相似之处;而元杂剧,则出于一时之创造故也。
第十四章南戏之渊源及时代
元剧进步之二大端,既于第八章述之矣。然元剧大都限于四折,且每折限一宫调,又限一人唱,其律至严,不容逾越。故庄严雄肆,是其所长;而于曲折详尽,犹其所短也。至除此限制,而一剧无一定之折数,一折(南戏中谓之一出)无一定之宫调;且不独以数色合唱一折,并有以数色合唱一曲,而各色皆有白有唱者。此则南戏之一大进步,而不得不大书特书以表之者也。
南戏之渊源于宋,殆无可疑。至何时进步至此,则无可考。吾辈所知,但元季即有此种南戏耳。然其渊源所自,或反古于元杂剧。今试就其曲名分析之,则其出于古曲者,更较元北曲为多。今南曲谱录之存者,皆属明代之作。以吾人所见,则其最古者,唯沈璟之《南九宫谱》二十二卷耳。此书前有李维桢序,谓出于陈、白二谱;然其注新增者不少。今除其中之犯曲(集曲)不计,则仙吕宫曲凡六十九章,羽调九章,正宫四十六章,大石调十五章,中吕宫六十五章,般涉调一章,南吕宫八十四章,黄钟宫四十章,越调五十章,商调三十六章,双调八十八章,附录三十九章,都五百四十三章。而其中出于古典者如下:
出于大曲者二十五:
〔剑器令〕(仙吕引子)
〔八声甘州〕(仙吕慢词)
〔梁州令〕、〔齐天乐〕(以上正宫引子)
〔普天乐〕(正宫过曲)
〔催拍〕、〔长寿仙〕(以上大石调过曲)
〔大胜乐〕(疑即〔大圣乐〕)、〔薄媚〕(以上南吕引子)
〔梁州序〕、〔大胜乐〕、〔薄媚衮〕(以上南吕过曲)
〔降黄龙〕(黄钟过曲)
〔入破〕、〔出破〕(以上越调近词)
〔新水令〕(双调引子)
〔六么令〕(双调过曲)
〔薄媚曲破〕(附录过曲)
〔入破第一〕、〔破第二〕、〔衮第三〕、〔歇拍〕、〔中衮第五〕、〔煞尾〕、〔出破〕(以上黄钟过曲,见《琵琶记》。七曲相连,实大曲之七遍,而亡其调名者也。)
其出于唐宋词者一百九十:
〔卜算子〕、〔番卜算〕、〔探春令〕、〔醉落魄〕、〔天下乐〕、〔鹊桥仙〕、〔唐多令〕、〔似娘儿〕、〔鹧鸪天〕(以上仙吕引子)
〔碧牡丹〕、〔望梅花〕、〔感庭秋〕、〔喜还京〕、〔桂枝香〕、〔河传序〕、〔惜黄花〕、〔春从天上来〕(以上仙吕过曲)
〔河传〕、〔声声慢〕、〔杜韦娘〕、〔桂枝香〕(以上仙吕慢词)
〔天下乐〕、〔喜还京〕(以上仙吕近词)
〔浪淘沙〕(羽调近词)
〔燕归梁〕、〔七娘子〕、〔破阵子〕、〔瑞鹤仙〕、〔喜迁莺〕、〔缑山月〕、〔新荷叶〕(以上正宫引子)
〔玉芙蓉〕、〔锦缠道〕、〔小桃红〕、〔三字令〕、〔倾杯序〕、〔满江红急〕、〔醉太平〕、〔双■■〕、〔洞仙歌〕、〔丑奴儿近〕(以上正宫过曲)
〔安公子〕(正宫慢词)
〔东风第一枝〕、〔少年游〕、〔念奴娇〕、〔烛影摇红〕(以上大石引子)
〔沙塞子〕、〔沙塞子急〕、〔念奴娇序〕、〔人月圆〕(以上大石过曲)
〔蓦山溪〕、〔乌夜啼〕、〔丑奴儿〕(以上大石慢词)
〔插花三台〕(大石近词)
〔粉碟儿〕、〔行香子〕、〔**新〕、〔青玉案〕、〔尾犯〕、〔剔银灯引〕、〔金菊对芙蓉〕(以上中吕引子)
〔泣颜回〕(见《太平广记》有〔哭颜回〕曲)、〔好事近〕、〔驻马听〕、〔古轮台〕、〔渔家傲〕、〔尾犯序〕、〔丹凤吟〕、〔舞霓裳〕、〔山花子〕、〔千秋岁〕(以上中吕过曲)
〔醉春风〕、〔贺圣朝〕、〔沁园春〕、〔柳梢青〕(以上中吕慢词)
〔迎仙客〕(中吕近词)
〔哨遍〕(般涉调慢词)
〔恋芳春〕、〔女冠子〕、〔临江仙〕、〔一剪梅〕、〔虞美人〕、〔意难忘〕、〔薄倖〕、〔生查子〕、〔于飞乐〕、〔步蟾宫〕、〔满江红〕、〔上林春〕、〔满园春〕(以上南吕引子)
〔贺新郎〕、〔贺新郎衮〕、〔女冠子〕、〔解连环〕、〔引驾行〕、〔竹马儿〕、〔绣带儿〕、〔锁窗寒〕、〔阮郎归〕、〔浣溪沙〕、〔五更转〕、〔满园春〕、〔八宝妆〕(以上南吕过曲)
〔贺新郎〕、〔木兰花〕、〔乌夜啼〕(以上南吕慢词)
〔绛都春〕、〔疏影〕、〔瑞云浓〕、〔女冠子〕、〔点绛唇〕、〔传言玉女〕、〔西地锦〕、〔玉漏迟〕(以上黄钟引子)
〔绛都春序〕、〔画眉序〕、〔滴滴金〕〔双声子〕、〔归朝欢〕、〔春云怨〕、〔玉漏迟序〕、〔传言玉女〕、〔侍香金童〕、〔天仙子〕(以上黄钟过曲)
〔浪淘沙〕、〔霜天晓角〕、〔金蕉叶〕、〔杏花天〕、〔祝英台近〕(以上越调引子)
〔小桃红〕、〔雁过南楼〕、〔亭前柳〕、〔绣停针〕、〔祝英台〕、〔忆多娇〕、〔江神子〕(以上越调过曲)
〔凤凰阁〕、〔高阳台〕、〔忆秦娥〕、〔逍遥乐〕、〔绕池游〕、〔三台令〕、〔二郎神慢〕、〔十二时〕(以上商调引子)
〔满园春〕、〔高阳台〕、〔击梧桐〕、〔二郎神〕、〔集贤宾〕、〔莺啼序〕、〔黄莺儿〕(以上商调过曲)
〔集贤宾〕、〔永遇乐〕、〔熙州三台〕、〔解连环〕(以上商调慢词)
〔骤雨打新荷〕(小石调近词)
〔真珠帘〕、〔花心动〕、〔谒金门〕、〔惜奴娇〕、〔宝鼎现〕、〔捣练子〕、〔风入松慢〕、〔海棠春〕、〔夜行船〕、〔贺圣朝〕、〔秋蕊香〕、〔梅花引〕(以上双调引子)
〔昼锦堂〕、〔红林檎〕、〔醉公子〕(以上双调过曲)
〔柳摇金〕、〔月上海棠〕、〔柳梢青〕、〔夜行船序〕、〔惜奴娇〕、〔品令〕、〔豆叶黄〕、〔字字双〕、〔玉交枝〕、〔玉抱肚〕、〔川拨棹〕(以上仙吕入双调过曲)
〔红林檎〕、〔泛兰舟〕(以上双调慢词)
〔帝台春〕(附录引子)
〔鹤冲天〕、〔疏影〕(以上附录过曲)
出于金诸宫调者十三:
〔胜葫芦〕、〔美中美〕(以上仙吕过曲)
〔石榴花〕、〔古轮台〕、〔鹘打兔〕、〔麻婆子〕、〔荼蘼香傍拍〕(以上中吕过曲)
〔一枝花〕(南吕引子)
〔出队子〕、〔神仗儿〕、〔啄木儿〕、〔刮地风〕(以上黄钟过曲)
〔山麻秸〕(越调过曲)
出于南宋唱赚者十:
〔赚〕、〔薄媚赚〕(以上仙吕近词)
〔赚〕、〔黄钟赚〕(以上正宫过曲)
〔本宫赚〕(大石过曲)
〔本宫赚〕、〔梁州赚〕(以上南吕过曲)
〔赚〕(南吕近词)
〔本宫赚〕(越调过曲)
〔入赚〕(越调近词)
同于元杂剧曲名者十有五:
〔青哥儿〕(仙吕过曲)
〔四边静〕(正宫过曲)
〔红绣鞋〕、〔红芍药〕(以上中吕过曲)
〔红衫儿〕(南吕过曲)
〔水仙子〕(黄钟过曲)
〔秃厮儿〕、〔梅花酒〕(以上越调过曲)
〔绵搭絮〕(越调近词)
〔梧叶儿〕(商调过曲)
〔五供养〕(双调过曲)
〔沉醉东风〕、〔雁儿落〕、〔步步娇〕(以上仙吕入双调过曲)
〔货郎儿〕(附录过曲)
其有古词曲所未见,而可知其出于古者,如下:
〔紫苏丸〕(仙吕过曲)《事物纪原》(卷九)《吟叫》条:“嘉祐末,仁宗上仙,……四海遏密,故市井初有叫果子之戏。盖自至和、嘉祐之间,叫〔紫苏丸〕,洎乐工杜人经十叫子始也。京师凡卖一物,必有声韵,其吟哦俱不同,故市人采其声调,间以词章,以为戏曲也。”则〔紫苏丸〕乃北宋叫声之遗,南宋赚词中,犹有此曲,见第四章。
〔好女儿〕、〔缕缕金〕、〔越恁好〕(均中吕过曲)均见第四章所录南宋赚词。
〔耍鲍老〕(中吕过曲)又(黄钟过曲)、〔鲍老催〕(黄钟过曲)见第八章〔鲍老儿〕条。
〔合生〕(中吕过曲)见第六章。
〔杵歌〕(中吕过曲)、〔园林杵歌〕(越调过曲)《事物纪原〕(卷九)有《杵歌》一条;又〔武林旧事〕(卷二)舞队中有《男女杵歌》。
〔大迓鼓〕(南吕过曲)见第三章。
〔刘衮〕(南吕过曲)、〔山东刘衮〕(仙吕入双调过曲)《武林旧事》(卷四)杂剧三甲,内中只应一甲五人,内有次净刘衮。又(卷二)舞队中有《刘衮》,又金院本名目中,有《调刘衮》一本。
《太平歌》(黄钟过曲)南宋官本杂剧段数,《钱手帕爨》下,注小字《太平歌》。
《蛮牌令》(越调过曲)见第八章《六国朝》条。
《四国朝》(双调引子)见第八章《六国朝》条。
《破金歌》(仙吕入双调过曲)此词云“破金”,必南宋所作也。
《中都俏》(附录过曲)按:金以燕京为中都。元世祖至元元年,又改燕京为中都,九年改大都,则此为金人或元初遗曲也。
以上十八章,其为古曲或自古曲出,盖无可疑,此外想尚不少。总而计之,则南曲五百四十三章中,出于古曲者凡二百六十章,几当全数之半;而北曲之出于古曲者,不过能举其三分之一,可知南曲渊源之古也。
南戏之曲名,出于古曲者其多如此。至其配置之法,一出中不以一宫调之曲为限,颇似诸宫调。其有一出首尾只用一曲,终而复始者,又颇似北宋之传踏。又《琵琶记》中第十六出,有大曲一段,凡七遍;虽失其曲名,且其各遍之次序,与宋大曲不尽合,要必有所出。可知南戏之曲,亦综合旧曲而成,并非出于一时之创造也。
更以南戏之材质言之,则本于古者更多。今日所存最古之南戏,仅《荆》、《刘》、《拜》、《杀》与《琵琶记》五种耳。《荆》谓《荆钗》,《刘》谓《**》,《拜》、《杀》则谓《拜月》、《杀狗》二记。此四本与《琵琶》,均出于元明之间(见下),然其源颇古。施愚山《矩斋杂记》云:“传奇《荆钗记》,丑诋孙汝权。按:汝权,宋名进士,有文集,尚气谊,王梅溪先生好友也。梅溪劾史浩八罪,汝权怂恿之,史氏切齿,故入传奇,谬其事以污之。温州周天锡字懋宠,尝辨其诬,见《竹懒新著》。”施氏之说,信否不可知,要足备参考也。《**记》演李三娘事,然元刘唐卿已有《李三娘麻地捧印》杂剧,则亦非创作矣。《杀狗》则元萧德祥有《王翛然断杀狗劝夫》杂剧。《拜月》之先,已有关汉卿《闺怨佳人拜月亭》、王实甫《才子佳人拜月亭》二剧。《琵琶》则陆放翁既有“满村听唱蔡中郎”之句;而金人院本名目,亦有《蔡伯喈》一本。又祝允明《猥谈》谓:“南戏,余见旧牒,其时有赵闳夫榜禁,颇述名目,如《赵真女蔡二郎》等,亦不甚多。”余案元岳伯川《吕洞宾度铁拐李岳》杂剧第二折〔煞尾〕云“你学那守三贞赵真女,罗裙包土将坟台建”,则其事正与《琵琶记》中之赵五娘同。岳伯川,元初人,则元初确有此南戏矣。且今日《琵琶记》传本第一出末有四语,末二语云:“有贞有烈赵真女,全忠全孝蔡伯喈。”此四语实与北剧之题目正名相同。则虽今本《琵琶记》,其初亦当名《赵真女》或《蔡伯喈》;而《琵琶》之名,乃由后人追改,则不徒用其事,且袭其名矣。然则今日所传最古之南戏,其故事关目,皆有所由来,视元杂剧对古剧之关系,更为亲密也。
南戏始于何时,未有定说。明祝允明《猥谈》(《续说郛》卷四十六)云“南戏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际,谓之温州杂剧。予见旧牒,其时有赵闳夫榜禁,颇述名目,如《赵真女蔡二郎》等,亦不甚多”云云。其言出于宣和之后,不知何据。以余所考,则南戏当出于南宋之戏文,与宋杂剧无涉;唯其与温州相关系,则不可诬也。戏文二字,未见于宋人书中;然其源则出于宋季。元周德清《中原音韵》云:“南宋都杭,吴兴与切邻,故其戏文如《乐昌分镜》等,唱念呼吸,皆如约韵(谓沈约韵)。”此但浑言南宋,不著其为何时。刘一清《钱唐遗事》则云:“贾似道少时,佻■甚。自入相后,犹微服闲行,或饮于伎家。至戊辰己巳间,《王焕》戏文盛行于都下,始自太学,有黄可道者为之。”则戏文于度宗咸淳四五年间,既已盛行,尚不言其始于何时也。叶子奇《草木子》则云:“俳优戏文,始于王魁,永嘉人作之。识者曰:‘若见永嘉人做相,国当亡。’及宋将亡,乃永嘉陈宜中做相。其后元朝南戏盛行,及当乱,北院本特盛,南戏遂绝。”按:宋官本杂剧中有《王魁三乡题》,其翻为戏文,不知始于何时,要在宋亡前百数十年间。至以戏文为永嘉人所作,亦非无据。按:周密《癸辛杂志别集》上,记温州乐清县僧祖杰、杨髡之党,……旁观不平,乃撰为戏文以广其事。又撰《琵琶记》之高则诚,亦温州永嘉人。叶盛《菉竹堂书目》有《东嘉韫玉传奇》。则宋元戏文,大都出于温州,然则叶氏永嘉始作之言,祝氏“温州杂剧”之说,其或信矣。元一统后,南戏与北杂剧并行。《**集》云:龙楼景、丹墀秀,皆金门高之女,俱有姿色,专工南戏。”《录鬼簿》谓:“南北调合腔,自沈和甫始。”又云:“萧德祥,凡古文俱■为南曲,街市盛行,又有南曲戏文等。”以南曲戏文四字连称,则南戏出于宋末之戏文,固昭昭矣。
然就现存之南戏言之,则时代稍后。后人称《荆》、《刘》、《拜》、《杀》,为元四大家。明无名氏亦以《荆钗记》为柯丹邱撰,世亦传有元刊本(贵池刘氏有之,余未见。然闻缪艺风秘监言中,有制义数篇,则为洪武后刊本明矣)。然柯敬仲未闻以制曲称,想旧本当题丹邱子或丹邱先生撰。丹邱子者,明宁献王道号也(千顷堂书目,有丹邱子《太和正音谱》二卷,谱中亦自称丹邱先生。其实此书乃宁献王撰,故书中著录,讫于明初人也)。后人不知,见“丹邱”二字,即以为敬仲耳。《**记》不知撰人。《杀狗记》,据《静志居诗话》(卷四),则为徐■所作。■字仲由,淳安人,洪武初征秀才,至藩省辞归。则其人至明初尚存,其制作之时,在元在明,已不可考矣。《拜月亭》(其刻于《六十种曲》中者,易名《幽闺记》)则明王元美、何元朗、臧晋叔等,皆以为元施君美(惠)所撰。君美杭人,卒于至顺、至正间。然《录鬼簿》谓君美诗酒之暇,唯以填词和曲为事,有《古今砌话》编成一集,而无一语及《拜月亭》。虽《录鬼簿》但录杂剧,不录南戏,然其人苟有南戏或院本,亦必及之,如范居中、屈彦英、萧德祥等是也。则《拜月》是否出君美手,尚属疑问。唯就曲文观之,定为元人之作,当无大谬。而其撰人与时代,确乎可知者,唯《琵琶》一记耳。
作《琵琶》者,人人皆知其为高则诚。然其名则或以为高拭,或以为高明,其字则或以为则诚,或以为则成。蒋仲舒《尧山堂外纪》(卷七十六):“高拭,字则成,作《琵琶记》者。或谓方谷真据庆元时,有高明者,避地鄞之栎社,以词曲自娱。……按:高明,温州瑞安人,以春秋中至正乙酉第,其字则诚,非则成也。或曰二人同时同郡,字又同音,遂误耳。”以上皆蒋氏说。王元美《艺苑卮言》亦云“南曲高拭则诚遂掩前后。”朱竹垞《静志居诗话》,于高明条下,引《外纪》之说,复云:“涵虚子曲谱,有高拭而无高明,则蒋氏之言,或有所据”云云。余案元刊本张小山《北曲联乐府》,前有海粟冯子振、燕山高拭题词,此即涵虚子曲谱中之高拭。《琵琶》乃南曲戏文,则其作者自当为永嘉之高明,而非燕山之高拭。况明人中如姚福《青溪暇笔》、田艺衡《留青日札》,皆以作《琵琶》者为高明,当不谬也。既为高明,则其字自当为则诚,而非则成。至其作《琵琶记》之时代,则据《青溪暇笔》及《留青日札》,均谓在寓居栎社之后。其寓居栎社,据《留青日札》及《列朝诗集》,又在方国珍降元之后。按国珍降元者再,其初降时,尚未据庆元,其再降则在至正十六年;则此记之作,亦在至正十六年以后矣。然《留青日札》又谓高皇帝微时,尝奇此戏。按明太祖起兵,在至正十二年闰三月,若微时已有此戏,则当成于十二年以前。又《日札》引一说谓:“初东嘉以伯喈为不忠不孝,梦伯喈谓之曰:‘公能易我为全忠全孝,当有以报公。’遂以全忠全孝易之,东嘉后果发解。”按则诚中进士第,在至正五年;则成书又当在五年以前。然明人小说所载,大抵无稽之说,宁从《青溪暇笔》及《留青日札》前说,谓成书于避地栎社之后,为较妥也。
由是观之,则现存南戏,其最古者,大抵作于元明之间。而《草木子》反谓“元朝南戏盛行,及当乱,北院本(此谓元人杂剧)特盛,南戏遂绝”者,果何说欤?曰:叶氏所记,或金华一地之事。然元代南戏之盛,与其至明初而衰息,此亦事实,不可诬也。沈氏《南九宫谱》所选古传奇,如《刘盼盼》、《王焕》、《韩寿》、《朱买臣》、《古西厢》、《王魁》、《孟姜女》、《冤家债主》、《玩江楼》、《李勉》、《燕子楼》、《郑孔目》、《墙头马上》、《司马相如》、《进梅谏》、《诈妮子》、《复落倡》、《崔护》等,其名各与宋杂剧段数、金院本名目、元人杂剧相同,复与明代传奇不类,疑皆元人所作南戏。此外命名相类者,亦尚有二十余种,亦当为同时之作也。而自明洪武至成、弘间,则南戏反少。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原明之南曲,谓《四节》《连环》《绣襦》之属,出于成、弘间,始为时所称。”则元明之间,南曲一时衰熄,事或然也。观明初曲家所作,杂剧多而传奇绝少,或足证此事欤。
第十五章元南戏之文章
元之南戏,以《荆》、《刘》、《拜》、《杀》并称,得《琵琶》而五。此五本,尤以《拜月》、《琵琶》为眉目。此明以来之定论也。元南戏之佳处,亦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申言之,则亦不过一言,曰有意境而已矣。故元代南北二戏,佳处略同;唯北剧悲壮沉雄,南戏清柔曲折,此外殆无区别。此由地方之风气及曲之体制使然。而元曲之能事,则固未有间也。
元人南戏,推《拜月》、《琵琶》。明代如何元朗、臧晋叔、沈德符辈,皆谓《拜月》出《琵琶》之上。然《拜月》佳处,大都蹈袭关汉卿《闺怨佳人拜月亭》杂剧,但变其体制耳。明人罕睹关剧,又尚南曲,故盛称之。今举其例,资读者之比较焉。
关剧第一折
〔油葫芦〕“分明是风雨催人辞故国,行一步一太息,两行愁泪脸边垂。一点雨间一行凄惶泪,一阵风对一声长吁气。百忙里一步一撒,索与他一步一提。这一对绣鞋儿分不得帮和底,稠紧紧粘■■带着淤泥。”
南戏《拜月亭》第十三出
〔剔银灯〕(老旦)“迢迢路不知是哪里?前途去安身在何处?”(旦)“一点点雨间着一行行凄惶泪,一阵阵风对着一声声愁和气。”(合)“云低,天色向晚,子母命存亡,兀自尚未知。”
〔摊破地锦花〕(旦)“绣鞋儿分不得帮和底,一步步提,百忙里褪了跟儿。”(老旦)“冒雨冲风,带水拖泥。”(合)“步迟迟,全没些气和力。”
又如《拜月》南戏中第三十二出,实为全书中之杰作;然大抵本于关剧第三折。今先录关剧一段如下:
(旦做入房里科。小旦云了)“夜深也,妹子你歇息去波,我也待睡也。”(小旦云了)“梅香安排香案儿去,我去烧炷夜香咱。”(梅香云了)
〔伴读书〕“你靠栏槛临台榭,我准备名香爇,心事悠悠凭谁说,只除向金鼎焚龙麝,与你殷勤参拜遥天月,此意也无别。”
〔笑和尚〕“韵悠悠比及把角品绝,碧荧荧投至那灯儿灭,薄设设衾共枕空舒设。冷清清不恁迭,闲遥遥生枝节,闷恹恹怎捱他如年夜?”
(梅香云了。做烧香科)
〔倘秀才〕“天哪!这一炷香,则愿削减俺尊君狠切!这一炷香,则愿俺那抛闪下的男儿较些!那一个耶娘不间叠,不似俺忒■嗻劣缺。”
(做拜月科。云)“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妻,永无分离,教俺两口儿早得团圆!”(小旦云了。做羞科)
〔叨叨令〕“元来你深深的花底将身儿遮,搽搽的背后把鞋儿捻,涩涩的轻把我裙儿拽,煴煴的羞得我腮儿热。小鬼头直到撞破我也么哥,直到撞破我也么哥,我一星星都索从头儿说。”(小旦云了)“妹子,你不知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气力来,我已此忘不下他。”(小旦云了。打悲科)“恁姐夫姓蒋名世隆,字彦通,如今二十三岁也。”(小旦打悲科。做猛问科)
〔倘秀才〕“来波!我怨感,我合哽咽;不剌,你啼哭,你为甚迭?”(小旦云了)“你莫不原是俺男儿旧妻妾?阿!是是是!当时只争个字儿别,我错呵了应者。”
(小旦云了)“你两个是亲弟兄。”(小旦云了。做欢喜科)
〔呆古朵〕“似你恁的呵,咱从今后越索著疼热,休想似在先时节!你又是我妹妹、姑姑,我又是你嫂嫂、姐姐。”(小旦云了)“这般者,俺父母多宗派,您兄弟无枝叶,从今后休从俺耶娘家根脚排,只做俺儿夫家亲眷者。”(小旦云了)“若说着俺那相别呵,话长!”
〔三煞〕“他正天行汗病,换脉交阳。那其间被俺耶把我横拖倒拽在招商舍,硬厮强扶上走马车。谁想舞燕啼莺,翠鸾娇凤,撞着猛虎狞狼,蝠蝎顽蛇。又不敢号啕悲哭,又不敢嘱咐丁宁,空则索感叹伤嗟!据着那凄凉惨切,一霎儿似痴呆。”
〔二煞〕“则就里先肝肠眉黛千千结,烟水云山万万叠。他便似烈焰飘风,劣心卒性;怎禁他后拥前推,乱棒胡茄?阿!谁无个老父,谁无个尊君,谁无个亲耶。从头儿看来,都不似俺那狠爹爹。”
〔尾〕“他把世间毒害收拾彻,我将天下忧愁结揽绝。”(小旦云了)“没盘缠,在店舍,有谁人,厮抬贴。那萧疏,那凄切,生分离,厮抛撇。从相别,那时节,音书无,信音绝。我这些时眼跳腮红耳轮热,眠梦交杂不宁贴,您哥哥暑湿风寒纵较些,多被那烦恼忧愁上断送也。”(下)
《拜月》南戏第三十二出,全从此出,而情事更明白曲尽,今亦录一段以比较之。
(旦)“呀!这丫头去了!天色已晚,只见半弯新月,斜挂柳梢,不免安排香案,对月祷告一番,争些误了。”
〔二郎神慢〕“拜星月,实鼎中明香满爇。”(小旦潜上听科)(旦)“上苍!这一炷香呵!愿我抛闪下的男儿疾效些,得再睹同欢同悦!”(小旦)“悄悄轻把衣袂拽,却不道小鬼头春心动也。”(走科)(旦)“妹子到哪里去?”(小旦)“我也到父亲行去说。”(旦扯科)(小旦)“放手!我这回定要去。”(旦跪科)“妹子饶过姐姐罢。”(小旦)“姐姐请起。那娇怯,无言俛首,红晕满腮颊。”
〔莺集御林春〕“恰才的乱掩胡遮,事到如今露泄,姊妹心肠休见别,夫妻每是些周折。”(旦)“教我难推恁阻,罢!妹子我一星星对伊仔细从头说。”(小旦)“姐姐,他姓甚么?”(旦)“姓蒋。”(小旦)“呀!他也姓蒋?叫做甚么名字?”(旦)“世隆名。”(小旦)“呀!他家在哪里?”(旦)“中都路是家。”(小旦)“呀!姐姐你怎么认得他?他是甚么样人?”(旦)“是我男儿受儒业。”
〔前腔〕(小旦悲科)“听说罢姓名家乡,这情苦意切。闷海愁山,将我心上撇,不由人不泪珠流血。”(旦)“我凄惶是正理,只合此愁休对愁人说。妹子!你啼哭为何因,莫非是我男儿旧妻妾?”
〔前腔〕(小旦)“他须是瑞莲亲兄。”(旦)“呀!元来是令兄。为何失散了?”(小旦)“为军马犯阙。”(旦)“是!我晓得了,散失忙寻相应者,那时节只争个字儿差迭。妹子,和你比先前又亲,自今越更著疼热,你休随着我脚跟,久已后是我男儿那枝叶。”
〔前腔〕(小旦)“我须是你妹妹、姑姑,你是我嫂嫂又是姐姐。未审家兄和你因甚别,两分离是何时节?”(旦)“正遇寒冬冷月,恨爹爹将奴拆散在招商舍。”(小旦)“你如今还思量着他么?”(旦)“思量起痛心酸,那其间染病耽疾。”(小旦)“那时怎生割舍得撇了?”(旦)“是我男儿,教我怎割舍。”
〔四犯黄莺儿〕(小旦)“他直恁太情切,你十分忒软怯,眼睁睁忍相抛撇。”(旦)“枉自怨嗟,无可计设,当不过他抢来推去望前拽。”(合)“意似虺蛇,性似蝎螫,一言如何诉说。”
〔前腔〕(小旦)“流水下似马和车,顷刻间途路赊,他在穷途逆旅应难舍。”(旦)“那时节呵!囊箧又竭,药食又缺,他那里闷恹恹挨不过如年夜。”(合)“宝镜**,玉钗断折,何日重圆再接。”
〔尾〕“自从别后信音绝,这些时魂惊梦怯,莫不是烦恼忧愁将人断送也。”
细较南北二戏,则汉卿杂剧,固酣畅淋漓,而南戏中二人对唱,亦宛转详尽,情与词偕,非元人不办。然则《拜月》纵不出于施君美,亦必元代高手也。
《拜月亭》南戏,前有所因;至《琵琶》则独铸伟词,其佳处殆兼南北之胜。今录其《吃糠》一节,可窥其一斑。
(商调过曲)〔山坡羊〕(旦)“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远迢迢不回来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烦的二亲,软怯怯不济事的孤身体。衣典尽寸丝不挂体,几番拼死了奴身已,争奈没主公婆教谁看取。思之,虚飘飘命怎期,难挨,实丕丕灾共危。”
〔前腔〕“滴溜溜难穷尽的珠泪,乱纷纷难宽解的愁绪,骨崖崖难扶持的病身,战兢兢难捱过的时和岁。这糠,我待不吃你呵,教奴怎忍饥?我待吃你呵,教奴怎生吃?思量起来不如奴先死,图得不知亲死时。思之,虚飘飘命怎期,难捱,实丕丕灾共危。奴家早上,安排些饭与公婆吃,岂不欲买些鲑菜,争奈无钱可买。不想公婆抵死埋怨,只道奴家背他自吃了甚么东西,不知奴家吃的是米膜糠秕。又不敢叫他知道,便使他埋怨杀我,我也不敢分说。苦这些糠秕,怎生吃得下?”(吃吐科)
(双调过曲)〔孝顺歌〕(旦)“呕得我肝肠痛,珠泪垂,喉咙尚兀自牢嗄住。糠哪!你遭砻,被舂杵,筛你簸扬你,吃尽控持,好似奴家身狼狈,千辛万苦皆经历。苦人吃着苦滋味,两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外净潜上觑科)
〔前腔〕(旦)“糠和米本是相依倚,被簸扬作两处飞。一贵与一贱,好似奴家与夫婿,终无见期。丈夫便是米呵,米在他方没处寻!奴家便似糠呵,怎的把糠来救得人饥馁?好似儿夫出去,怎的教奴供膳得公婆甘旨。”(外净潜下科)
〔前腔〕(旦)“思量我生无益,死又值甚底,不如忍饥死了为怨鬼。只一件公婆老年纪,靠奴家相依倚,只得苟活片时。片时苟活虽容易,到底日久也难相聚。漫把糠来相比,这糠尚兀自有人吃,奴家的骨头,知他埋在何处?”(外净上)(净云)“媳妇,你在这里吃甚么?”(旦云)“奴家不曾吃甚么!”(净搜夺科)(旦云)“婆婆,你吃不得。”(外云)“咳!这是甚么东西。”
〔前腔〕(旦)“这是谷中膜,米上皮。”(外云)“呀!这便是糠,要他何用?”(旦)“将来■■可疗饥。”(净云)“咦!这糠只好将去喂猪狗,如何把来自吃。”(旦)“尝闻古贤书,狗彘食人食,也强如草根树皮。”(外净云)“恁的苦涩东西,怕不噎坏了你。”(旦)“啮雪吞毡,苏卿犹健,餐松食柏,到做得神仙侣。这糠呵!纵然吃些何虑。”(净云)“阿公,你休听他说谎,这糠如何吃得?”(旦)“爹妈休疑,奴须是你孩儿的糟糠妻室。”(外净看哭科)“媳妇!我原来错埋怨了你,兀的不痛杀我也。”
此一出实为一篇之警策,竹垞《静志居诗话》,谓闻则诚填词,夜案烧双烛,填至《吃糠》一出,句云“糠和米本一处飞”,双烛花交为一。吴舒凫《长生殿传奇序》,亦谓则诚居栎社沈氏楼,清夜案歌,几上蜡矩二枚,光交为一,因名其楼曰瑞光。此事固属附会,可知自昔皆以此出为神来之作。然记中笔意近此者,亦尚不乏。此种笔墨,明以后人全无能为役,故虽谓北剧、南戏,限于元代可也。
第十六章余论
一
由此书所研究者观之,知我国戏剧,汉魏以来,与百戏合;至唐而分为歌舞戏及滑稽戏二种;宋时滑稽戏尤盛,又渐借歌舞以缘饰故事;于是向之歌舞戏,不以歌舞为主,而以故事为主,至元杂剧出而体制遂定。南戏出而变化更多,于是我国始有纯粹之戏曲;然其与百戏及滑稽戏之关系,亦非全绝,此于第八章论古剧之结构时,已略及之。元代亦然,意大利人马克·波罗《游记》中,记元世祖时曲宴礼节云:“宴毕彻案,伎人入,优戏者,奏乐者,倒植者,弄手技者,皆呈艺于大汗之前,观者大悦。”则元时戏剧,亦与百戏合演矣。明代亦然,吕毖《明宫史》(木集)谓:“钟鼓司过锦之戏,约有百回,每回十余人不拘。浓淡相间,雅俗并陈,全在结局有趣。如说笑话之类,又如杂剧故事之类,各有引旗一对,锣鼓送上。所装扮者,备极世间骗局俗态,并闺阃拙妇■男,及市井商匠刁赖词讼杂耍把戏等项。”则与宋之杂扮略同。至杂耍把戏,则又兼及百戏,虽在今日,犹与戏剧未尝全无关系也。
二
由前章观之,则北剧南戏,皆至元而大成,其发达,亦至元代而止。嗣是以后,则明初杂剧,如谷子敬、贾仲名辈,矜重典丽,尚似元代中叶之作。至仁、宣间,而周宪王有燉,最以杂剧知名,其所著见于《也是园书目》者,共三十种。即以平生所见者论,其所自刊者九种,刊于《杂剧十段锦》者十种,而一种复出,共得十八种。其词虽谐稳,然元人生气,至是顿尽;且中颇杂以南曲,且每折唱者不限一人,已失元人法度矣。此后唯王渼陂九思、康对山海,皆以北曲擅场,而二人所作《杜甫游春》、《中山狼》二剧,均鲜动人之处。徐文长渭之《四声猿》,虽有佳处,然不逮元人远甚。至明季所谓杂剧,如汪伯玉道昆、陈玉阳与郊、梁伯龙辰鱼、梅禹金鼎祚、王辰玉衡、卓珂月人月所作,搜于盛明杂剧中者,既无定折,又多用南曲,其词亦无足观。南戏亦然。此戏明中叶以前,作者寥寥,至隆万后始盛,而尤以吴江沈伯英璟、临川汤义仍显祖为巨擘。沈氏之词,以合律称,而其文则庸俗不足道。汤氏才思,诚一时之隽,然较之元人,显有人工与自然之别。故余谓北剧、南戏限于元代,非过为苛论也。
三
杂剧、院本、传奇之名,自古迄今,其义颇不一。宋时所谓杂剧,其初殆专指滑稽戏言之。孔平仲《谈苑》(卷五):“山谷云:‘作诗正如作杂剧,初时布置,临了须打诨。’”吕本中《童蒙训》亦云:“如作杂剧,打猛诨入,却打猛诨出。”《梦粱录》亦云:“杂剧全用故事,务在滑稽。”故第二章所集之滑稽戏,宋人恒谓之杂剧,此杂剧最初之意也。至《武林旧事》所载之官本杂剧段数,则多以故事为主,与滑稽戏截然不同,而亦谓之杂剧,盖其初本为滑稽戏之名,后扩而为戏剧之总名也。元杂剧又与宋官本杂剧截然不同。至明中叶以后,则以戏曲之短者为杂剧,其折数则自一折以至六七折皆有之,又舍北曲而用南曲,又非元人所谓杂剧矣。
院本之名义亦不一。金之院本,与宋杂剧略同。元人既创新杂剧,而又有院本,则院本殆即金之旧剧也。然至明初,则已有谓元杂剧为院本者,如《草木子》所谓“北院本特盛,南戏遂绝”者,实谓北杂剧也。顾起元《客座赘语》谓:“南都万历以前,大席则用教坊打院本,乃北曲四大套者。”此亦指北杂剧言之也。然明文林《琅琊漫钞》(《苑录汇编》卷一百九十七)所记太监阿丑打院本事,与《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所记郭武定家优人打院本事,皆与唐宋以来之滑稽戏同,则犹用金元院本之本义也。但自明以后,大抵谓北剧或南戏为院本。《野获编》谓“逮本朝院本久不传,今尚称院本者,犹沿宋元之旧也。金章宗时,《董解元西厢》尚是院本模范”云云。其以《董西厢》为院本固误;然可知明以后所谓院本,实与戏曲之意无异也。
传奇之名,实始于唐。唐裴铏所作《传奇》六卷,本小说家言,此传奇之第一义也。至宋则以诸宫调为传奇,《武林旧事》所载诸色伎艺人,诸宫调传奇,有高郎妇、黄淑卿、王双莲、袁太道等。《梦粱录》亦云:“说唱诸宫调,昨汴京有孔三传,编成传奇灵怪入曲说唱。”即《碧鸡漫志》所谓“泽州孔三传”,首唱诸宫调古传,士大夫皆能诵之”者也。则宋之传奇,即诸宫调,一谓之古传,与戏曲亦无涉也。元人则以元杂剧为传奇,《录鬼簿》所著录者,均为杂剧,而录中则谓之传奇。又杨铁崖《元宫词》云:“《尸谏灵公》演传奇,一朝传到九重知,奉宣赍与中书省,诸路都教唱此词。”按:《尸谏灵公》乃鲍天祐所撰杂剧。则元人均以杂剧为传奇也。至明人则以戏曲之长者为传奇(如沈璟《南九宫谱》等),以与北杂剧相别。乾隆间,黄文旸编《曲海目》,遂分戏曲为杂剧、传奇二种,余曩作《曲录》从之。盖传奇之名,至明凡四变矣。
戏文之名,出于宋元之间,其意盖指南戏。明人亦多用此语,意亦略同。唯《野获编》始云:“自北有《西厢》,南有《拜月》,杂剧变为戏文。以至《琵琶》,遂演为四十余折,几倍杂剧。”则戏曲之长者,不问北剧南戏,皆谓之戏文。意与明以后所谓传奇无异。而戏曲之长者,北少而南多,故亦恒指南戏。要之意义之最少变化者,唯此一语耳。
四
至我国乐曲与外国之关系,亦可略言焉。三代之顷,庙中已列夷蛮之乐。汉张骞之使西域也,得《摩诃兜勒》之曲以归。至晋吕光平西域,得龟兹之乐,而变其声。魏太武平河西得之,谓之西凉乐;魏周之际,遂谓之国伎。龟兹之乐,亦于后魏时入中国。至齐周二代,而胡乐更盛。《隋志》谓:“齐后主唯好胡戎乐,耽爱无已,于是繁**声,争新哀怨,故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之徒,至有封王开府者。(曹妙达之祖曹婆罗门,受琵琶曲于龟兹商人,盖亦西域人也。)遂服簪缨而为伶人之事。后主亦自能度曲,亲执乐器,悦玩无厌,使胡儿阉官之辈,齐唱和之。”北周亦然。太祖辅魏之时,得高昌伎,教习以备飨宴之礼。及武帝大和六年,罗掖庭四夷乐,其后帝娉皇后于北狄,得其所获康国、龟兹等乐,更杂以高昌之旧,并于大司乐习焉。故齐周二代,并用胡乐,至隋初而太常雅乐,并用胡声;而龟兹之八十四调,遂由苏祗婆郑译而显。当时九部伎,除清乐、文康为江南旧乐外,余七部皆胡乐也。有唐仍之。其大曲、法曲,大抵胡乐,而龟兹之八十四调,其中二十八调,尤为盛行。宋教坊之十八调,亦唐二十八调之遗物。北曲之十二宫调,与南曲之十三宫调,又宋教坊十八调之遗物也。故南北曲之声,皆来自外国。而曲亦有自外国来者,其出于大曲、法曲等,自唐以前入中国者,且勿论;即以宋以后言之,则徽宗时蕃曲复盛行于世。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云:徽宗“政和初,有旨立赏钱五百千,若用鼓板改作北曲子,并著北服之类,并禁止支赏。其后民间不废鼓板之戏,第改名太平鼓”云云。至“绍兴年间,有张五牛大夫听动鼓板,中有〔太平令〕,因撰为赚。”(见上)则北曲中之〔太平令〕,与南曲中之〔太平歌〕,皆北曲子。又第四章所载南宋赚词,其结构似北曲,而曲名似南曲者,亦当自蕃曲出。而南北曲之赚,又自赚词出也。至宣和末,京师街巷鄙人,多歌蕃曲,名曰〔异国朝〕、〔四国朝〕、〔六国朝〕、〔蛮牌序〕、〔蓬蓬花〕等,其言至俚,一时士大夫皆能歌之。(见上)今南北曲中尚有〔四国朝〕、〔六国朝〕、〔蛮牌儿〕,此亦蕃曲,而于宣和时已入中原矣。至金人入主中国,而女真乐亦随之而入。《中原音韵》谓:“女真〔风流体〕等乐章,皆以女真人音声歌之。虽字有舛讹,不伤于音律者,不为害也。”则北曲双调中之〔风流体〕等,实女真曲也。此外如北曲黄钟宫之〔者剌古〕,双调之〔阿纳忽〕、〔古都白〕、〔唐兀歹〕、〔阿忽令〕,越调之〔拙鲁速〕,商调之〔浪来里〕,皆非中原之语,亦当为女真或蒙古之曲也。
以上就乐曲之方面论之。至于戏剧,则除《拨头》一戏,自西域入中国外,别无所闻。辽金之杂剧、院本,与唐宋之杂剧,结构全同。吾辈宁谓辽金之剧,皆自宋往,而宋之杂剧,不自辽金来,较可信也。至元剧之结构,诚为创见;然创之者,实为汉人。而亦大用古剧之材料,与古曲之形式,不能谓之自外国输入也。
至我国戏曲之译为外国文字也,为时颇早。如《赵氏孤儿》,则法人特赫尔特DuHalde实译于1762年,至1834年,而裘利安Julian又重译之。又英人戴维斯Davis之译《老生儿》,在1817年;其译《汉宫秋》,在1829年。又裘利安所译,尚有《灰阑记》、《连环计》、《看钱奴》,均在1830—1840年间。而拔残Bazin氏所译尤多,如《金钱记》、《鸳鸯被》、《赚蒯通》、《合汗衫》、《来生债》、《薛仁贵》、《铁拐李》、《秋胡戏妻》、《倩女离魂》、《黄粱梦》、《昊天塔》、《忍字记》、《窦娥冤》、《货郎旦》,皆其所译也。此种译书,皆据《元曲选》,而《元曲选》百种中,译成外国文者,已达三十种矣。
元戏曲家小传
(今取有戏曲传于今者为之传)
一杂剧家
关汉卿,不知其为名或字也,号己斋叟,大都人。金末,以解元贡于乡,后为太医院尹,则亦未知其在金世欤?元世欤?元初,大名王和卿滑稽佻■,传播四方。中统初,燕市有一蝴蝶,其大异常,王赋〔醉中天〕小令,由是其名益著。汉卿与之善,王尝以讥谑加之;汉卿虽极意还答,终不能胜。王忽坐逝,而鼻垂双涕尺余,人皆叹骇。汉卿来吊唁,询其由,或曰:“此释家所谓坐化也。”复问鼻悬何物,又对曰:“此玉箸也。”汉卿曰:“我道你不识,不是玉箸,是嗓。”咸发一笑。或戏汉卿云:“你被王和卿轻侮半世,死后方还得一筹。”凡六畜劳伤,则鼻中常流脓水,谓之嗓;又爱讦人之过者,亦谓之嗓,故云尔。(《录鬼簿》,参《辍耕录》、《鬼董跋》、《尧山堂外纪》。)
高文秀,东平人,府学生,早卒。(《录鬼簿》)
郑廷玉,彰德人。(同上)
白朴,字太素,一字仁甫,号兰谷,隩州人,后居真定,故又为真定人焉。祖元遗山为作墓表,所谓善人白公是也。父华,字文举,号寓斋,仕金贵显,为枢密院判官,《金史》有传。仁甫为寓斋仲子,于遗山为通家姓。甫七岁,遭壬辰之难,寓斋以事远适。明年春,京城变,遗山遂挈以北渡,自是不茹荤血。人问其故,曰:“俟见吾亲则如初。”尝罹疫,遗山昼夜抱持,凡六日,竟于臂上得汗而愈。盖视亲子侄不啻过之。数年,寓斋北归,以诗谢遗山云:“顾我真成丧家狗,赖君曾护落巢儿。”居无何,父子卜筑于滹阳。律赋为专门之学,而太素有能声,为后进之翘楚。遗山每遇之,必问为学次第,尝赠之诗曰:“元白通家旧,诸郎独汝贤。”未几,生长见闻,学问博览。然自幼经丧乱,仓皇失母,便有满目山川之叹。逮亡国,恒郁郁不乐,以故放浪形骸,期于适意。中统初,开府史公将以所业荐之于朝,再三逊谢,栖迟衡门,视荣利蔑如也。至元一统后,徙家金陵,从诸遗老放情山水间,日以诗酒优游,用示雅志,诗词篇翰,在在有之。后以子贵,赠嘉议大夫,掌礼仪院大卿。著有《天籁词》二卷。(《金史·白华传》、《录鬼簿》、《元遗山文集》,王博文、孙大雅《天籁集序》。)
马致远,号东篱,大都人,任江浙行省务官。(《录鬼簿》)
李文蔚,真定人,江州路瑞昌县尹。(同上)
李直夫,女直人,居德兴府,一称蒲察李五。(同上)
吴昌龄,西京人。(同上)
王实甫,大都人。(同上)
武汉臣,济南府人。(同上)
王仲文,大都人。(同上)
李寿卿,太原人,将仕郎除县丞。(同上)
尚仲贤,真定人,江浙行省务官。(同上)
石君宝,平阳人。(同上)
杨显之,大都人,与汉卿莫逆交。凡有珠玉,与公校之。(同上)
纪君祥(一作天祥),大都人,与李寿卿、郑廷玉同时。(同上)
戴善甫,真定人,江浙行省务官。(同上)
李好古,保定人,或云西平人。(同上)
张国宾(一作国宝),大都人,即喜时营教坊句管。(同上)
石子章,大都人,与元遗山、李显卿同时。(《录鬼簿》、《遗山集》、《寓庵集》。)
孟汉卿,亳州人。(《录鬼簿》)
李行道(一作行甫),绛州人。(同上)
王伯成,涿州人,有《天宝遗事》诸宫调行于世。(同上)
孙仲章,大都人,或云姓李。(同上)
岳伯川,济南人,或云镇江人。(同上)
康进之,棣州人,一云姓陈。(同上)
狄君厚,平阳人。(同上)
孔文卿,平阳人。(同上)
张寿卿,东平人,浙江省掾史。(同上)
李时中,大都人。(同上)
杨梓,字□□,海盐人。至元三十年二月,元师征爪哇,公以招谕爪哇等处宣慰司官,随福建行省平章政事伊克穆苏,以五百余人船十艘先往招谕之。大军继进,爪哇降,公引其宰相昔剌难答吒耶等五十余人来迎。后为安抚总使,官至嘉议大夫、杭州路总管。致仕卒,赠两浙都转运使、上轻车都尉,追封弘农郡侯,谥康惠。公节侠风流,善音律,与武林阿里海涯之子云石交善。云石翩翩公子,所制乐府散套,俊逸为当行之冠,即歌声高引,可彻云汉。而公独得其传,杂剧中有《豫让吞炭》、《霍光鬼谏》、《敬德不伏老》,皆公自制,以寓祖父之意,特去其著作姓名耳。其后长公国材,少公次中,复与鲜于去矜交好。去矜亦乐府擅场,以故杨氏家童千指,无不善南北歌调者;由是州人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名于浙右云。(《元史·爪哇传》、元桃桐寿《乐郊私语》、明董谷《续澉水志》。)
宫天挺,字大用,大名开州人。历学官,除钓台书院山长。为权豪所中,事获辨明,亦不见用。卒于常州。(《录鬼簿》)
郑光祖,字德辉,平阳襄陵人,以儒补杭州路吏。为人方直,不妄与人交。病卒,火葬于西湖之灵芝寺。伶伦辈称郑老先生,皆知其为德辉也。(同上)
范康,字子安,杭州人。明性理,善讲解,能词章,通音律。因王伯成有《李太白贬夜郎》,乃编《杜子美游曲江》,一下笔即新奇,盖天资卓异,人不可及也。(同上)
曾瑞,字瑞卿,大兴人。自北来南,喜江浙人才之多,羡钱塘景物之盛,因而家焉。神采卓异,衣冠整肃,优游于市井,洒然如神仙中人。志不屈物,故不愿仕,自号褐夫。江湖之达者,岁时馈送不绝,遂得以徜徉卒岁。善丹青,能隐语小曲,有《诗酒余音》行于世。(同上)
乔吉(一作吉甫),字梦符,号笙鹤翁,又号惺惺道人,太原人。美容仪,能词章,以威严自饬,人敬畏之。居杭州太乙宫前,有题西湖〔梧叶儿〕百篇,名公为之序。江湖间四十年,欲刊行所作,竟无成事者。至正五年,病卒于家。尝谓作乐府亦有法,凤头、猪肚、豹尾是也。大概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尤贵在首尾贯串,意思清新,能若是,斯可以言乐府矣。明李中麓辑其所作小令,为《惺惺道人乐府》一卷,与《小山乐府》并刊焉。(《录鬼簿》,参《辍耕录》)
秦简夫,初擅名都下,后居杭州。(《录鬼簿》)
萧德祥,号复斋,杭州人,以医为业。凡古文俱■括为南曲,街市盛行。所作杂剧外,又有南曲戏文等。(同上)
朱凯,字士凯。所编《昇平乐府》及《隐语》、《包罗天地谜韵》,皆大梁钟嗣成为之序。(同上)
王晔,字日华,杭州人。能词章乐府,所制工巧。又尝作《优戏录》,杨铁崖为之序云:“侏儒奇伟之戏,出于古亡国之君。春秋之世,陵铄大诸侯,后代离析文义,至侮圣人之言为大剧,盖在诛绝之法。而太史公为滑戏者作传,取其谈言微中,则感世道者实深矣。钱唐王晔集历代之优辞,有关于世道者,自楚国优孟而下,至金人玳瑁头,凡若干条,太史公之旨,其有概于中者乎!予闻仲尼论谏之义有五,始曰谲谏,终曰讽谏:且曰:吾从者讽乎!盖以讽之效,从容一言之中,而龙逢、比干不获称,良臣者之所不及也。及观优之寓于讽者,如漆城、瓦衣、雨税之类,皆一言之微,有回天倒日之力。而勿烦乎牵裾伏蒲之勃也。则优戏之伎,虽在诛绝,而优谏之功,岂可少乎?他如安金藏之刳肠,申渐高之饮鸩,敬新磨之免戮疲令,杨花飞之易乱主于治,君子之论,且有谓台官不如伶官。至其锡教及于弥侯解愁,其死也,足以愧北面二君者,则忧世君子不能不三唶于此矣。故吾于晔之编为书如此,使览者不徒为轩渠一噱之助,则知晔之感,太史氏之感也欤!至正六年秋七月序。”(《录鬼簿》、《东维子文集》)
二南戏家
施惠(一云姓沈),字君美,杭州人。居吴山城隍庙前,以坐贾为业。巨目美髯,好谈笑。诗酒之暇,唯以填词和曲为事。有《古今砌话》,编成一集,其好事也如此。(《录鬼簿》)
高明,字则诚,温州瑞安人(《玉山草堂雅集》、《列朝诗集》皆云永嘉平阳人)。以《春秋》中至正乙酉第,授处州录事,后改调浙江阃幕都事,转江西行台掾,又转福建行省都事。初方国珍叛,省臣以则诚温人,知海滨事,择以自从。后仍以江西、福建官佐幕事,与幕府论事不合。国珍就抚,欲留寘幕下,不从,即日解官,旅寓鄞栎社沈氏,以词曲自娱。明太祖闻其名,召之,以老病辞归,卒于宁海。则诚所交,皆当世名士,尝往来无锡顾阿瑛玉山草堂。阿瑛选其诗,入《草堂雅集》,称其长才硕学,为时名流。其为浙幕都事与归温州也,会稽杨维桢与东山赵汸作序送之。尝有岳鄂王墓诗云:“莫向中州叹黍离,英雄生死系安危。内廷不下班师诏,绝漠全收大将旗。父子一门甘伏节,山河万里竟分支;孤臣尚有埋身地,二帝游魂更可悲!”又尝作《乌宝传》(谓钞也),虽以文为戏,亦有裨于世教。其卒也,孙德旸以诗哭之曰:“乱离遭世变,出处叹才难。坠地文将丧,忧天寝不安!名题前进士,爵署旧郎官,一代儒林传,真堪入史刊。”所著有《柔克斋集》。(《辍耕录》、《玉山草堂雅集》、《东维子文集》、《留青日札》、《列朝诗集》、《静志居诗话》。)
徐■,字仲田,淳安人。明洪武初,征秀才,至藩省辞归。尝谓吾诗文未足品藻,唯传奇词曲,不多让古人。有《叶儿乐府》〔满庭芳〕云:“乌纱裹头,清霜离落,黄叶林邱。渊明彭泽辞官后,不事王侯。爱的是青山旧友,喜的是绿酒新■。相拖逗,金樽在手,烂醉**秋。”比于张小山、马东篱,亦未多逊。有《巢松集》。(《静志居诗话》)
附考:元代曲家,与同时人同姓名者不少。就见闻所及,则有三白贲,三刘时中,三赵天锡,二马致远,二赵良弼,二秦简夫,二张鸣善。《中州集》有白贲,汴人,自上世以来至其孙渊,俱以经术著名,此一白贲也。元遗山《善人白公墓表》,次子贲(仁甫仲父),则隩州人,此又一白贲也。曲家之白无咎,亦名贲。姚际恒《好古堂书画记》:“白贲字无咎,大德间钱唐人”是也。《元史·世祖纪》:“以刘时中为宣慰使,安辑大理。”此一刘时中也。《遂昌杂录》,又有刘时中名致;曲家之刘时中,则号逋斋,洪都人,官学士,《阳春白雪》所谓古洪刘时中者是也。(此与《遂昌杂录》之刘时中时代略同,或系一人。)世祖武臣有赵天锡,冠氏人,《元史》有传。《遂昌杂录》谓,今河南行省参事宛邱赵公名颐字子期,其先府君宛邱公讳祐字天锡,为江浙行省照磨,此又一赵天锡也。曲家之赵天锡,则汴梁人,官镇江府判者也。马致远,其一制曲者,为大都人;一为金陵人,即马文璧(琬)之父,见张以宁《翠屏集》。赵良弼,一为世祖大臣,《元史》有传;一为东平人,即见于《录鬼簿》者也。秦简夫一名略,陵川人,与元遗山同时;一为制曲者,即《录鬼簿》所谓“见在都下擅名,近岁来杭”者也。张鸣善,一名择,平阳人(或云湖南人),为江浙提学,谢病隐居吴江,见王逢《梧溪集》;一为扬州人,宣慰司令史,则制曲者也。元代曲家,名位既微,传记更阙,恐世或疑为一人,故附著焉。
后记
王国维,字静安,晚号观堂,浙江海宁盐官镇人。我国近现代在文学、美学、史学、哲学、古文字学、考古学等各方面成就卓著的学术巨子,国学大师,与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并称为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
《人间词话》是王国维先生的代表作之一,是他接受了西方美学思想的洗礼后,结合自己深厚的国学功底提出的新的文学批评理论,其中的“境界”理论对后世影响尤其深远。在他来看,诗词文章以有意境为上,而意境又是有差别的,这种差别也就是他所提出的三重境界。在王国维先生看来这三重境界是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所必经的阶段。
如此经典的著作,在封面的设计上我们慎之又慎,几易其稿,封面用图换了又换,始终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最后我们选用了梦龙老师的这幅《东坡吟月图》,它恰到地表达了本书所独有的那种意境,使内容与形式达到了完美的统一,浑然天成。
在此我们要感谢梦龙老师创作了如此有“境界”的画作。